“娘娘這是在擔心義父嗎?”葉銘檀見她神思不屬,關切地問,目光溫和一如既往。
林逐汐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掠而過,忽然覺得連葉銘檀,她都是看不透的。她心頭忽生不安,又暗笑自己多疑,怎麼可能?葉銘檀根本就沒有對她不利的理由。
她不答就是默認,葉銘檀寬容地笑一笑,勸慰道:“義父走南闖北多年經驗豐富,不會有危險的,娘娘不用擔心。”
林逐汐輕輕一嘆,柔中帶銳的目光緊盯在他臉上針尖般明銳:“人有禍福旦夕,誰也無法保證下一刻不會出意外。”
葉銘檀心頭一跳,拿不準蕭景暄到底告訴她多少,但到底早已歷練出來,不會被這樣隱晦的暗示嚇到,只當沒聽出她的試探,“秋涼風大,娘娘應該多注意身體。”
林逐汐淡淡一笑,她自然會好好保重,不過看葉銘檀的意思,似乎她接下來的日子有的忙碌?“二叔閒雲野鶴慣了,不愛理事,如今又因本宮已經出閣斷了聯絡,若葉大人有他的消息,還請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葉銘檀慢條斯理答:“娘娘放心就是。”
林逐汐看他態度坦然大方,總算稍感安慰,百感交集,相對無言,她也不想再爲難自己的心情,隨口道:“葉大人官運亨通步步高昇,也該考慮下自身了,最近不斷有人來尋本宮打探消息,本宮可不想插手葉大人的私事。”
葉銘檀詭異地沉默,他完全沒想到她會蹦出這樣的話題,他還有大堆的事要做,實在受不了她的天馬行空,拱手道:“多謝娘娘提醒,微臣會多加註意,娘娘請留步,微臣告退。”
林逐汐脣角微彎,注視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未央宮裡從不燃薰香,最多擺些花草水果做裝點,因林逐汐喜靜,氣氛也向來安靜。
回到寢殿,林逐汐一如既往先去看望兒子。蕭祺灝一天天飛速長大,如今已經變得活潑好動,穿着紅彤彤金燦燦的紅包造型的小衣服,在加厚的地毯上爬來爬去,所有可能傷到他的東西都收走了,不好收走的也都用柔軟的棉布包裹起那些棱角尖銳的部分,生怕小孩子磕着碰着。
殿口處,藍衣女子的身影緩緩浮現,雙螺髻白玉簪,背光而立,衣裙輕盈飄帶紛飛,身後錦繡宮燈滴溜溜旋轉,映得她一雙明眸流轉生輝,姿態明媚飄逸如天際飛鴻,凝視着紅包糰子爬來爬去的歡快身影,她眼底露出淡淡笑意。
“皇后娘娘。”宮女們看到她紛紛行禮。
林逐汐微笑擡手,和顏悅色問:“灝兒今天可乖?”
連枝健步迎上來,“娘娘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林逐汐頷首,步伐飄然進門,厚實而綿軟的織錦長氈淹沒她的腳步聲,陽光在她身後打下大片光影,光影裡有淡淡的塵埃飛散如煙霧。
她停在長毯盡頭,嬰兒的面前。
蕭祺灝擡起頭,一雙酷似蕭景暄的眸子清亮而純淨,宛若清晨朝陽映照下的露珠般光彩流動,不同於他父親的清澈見底,卻同樣深邃明亮。
看到朝夕相伴的母親,他咿咿呀呀地叫着伸出長着肉窩窩的胖乎乎的小手要抱。
林逐汐笑眯眯地抱起兒子,掂着他軟乎乎的小身子,嗅到他清新自然的奶香,只覺什麼胡更衣什麼
葉銘檀統統都可以扔到腦後。
閒雜人等,哪有她的兒子重要又可愛?
宮人送來一碗水果泥,林逐汐將兒子抱在膝蓋上餵食,銀勺敲擊着碗沿琳琅有聲,宛若編鐘搖晃碰撞聲,吸引着孩子的注意力。蕭祺灝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碗勺,張開的小嘴裡白嫩嫩的米粒般的牙襯着粉嫩牙牀,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表現孩子的成長。
林逐汐數着兒子新生的牙,看他滴在圍兜上的口水,笑嘻嘻地抱着兒子親了親。
連枝看她心情很好的樣子,不由慶幸還好有小主子在,不然小姐獨自一人要怎麼辦纔好。
“小姐今天的興致不錯?”等到水果泥喂完,成雙接過碗,看着她眉間由衷透出的喜悅,微笑調侃,心想她這樣開心,八成和蕭景暄有關係。
林逐汐看着她眉間毫不掩飾的促狹之色,心裡冷哼一聲,只裝沒聽見,懶得將自己的心事說給她作笑話打趣。
成雙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也不再多問。
北疆戰場上的情況她們雖不是很瞭解,但大致消息還是知道的,這樣的戰績也沒有任何保密性,樺月城裡多的是人家關注,她們即使身在後宮,也聽到滿滿兩耳朵,想不清楚都不行。
林逐汐不願意搭話,但她願意出宮,她堂姐林韻瀾的女兒出生,後天就要做滿月,她想去看看。
等到暮色四合,晚鴉歸巢,蕭崇烈果然來了未央宮。
林逐汐神情平和而淡漠,規規矩矩地接了駕。
兩人相處得平淡無奇,更多的維持在普通朋友的關係範疇裡,彼此之間倒也都坦然自在。
時光來複去,哪來的那麼多爭吵紛擾,平平淡淡纔是福氣。
兩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將後宮事務忽略不提,蕭崇烈如今很放心讓她處理宮務,對她的不曾將他放在心上既惱怒又放心,但隨着時間流逝,那些惱怒越發沉寂地藏在心底。
他們都學會了演戲,裝作自己很平和。
用過晚膳,林逐汐斟了盞茶親手奉上。暖光搖曳,正殿都靜悄悄的,宮人們侍候在遊廊裡,從糊窗櫺的桃花紙上投映出幾個青鬢雲婉的剪影,氣氛顯得安謐且寧靜。
蕭崇烈單手接過茶盅,默默地喝茶。
林逐汐眼角餘光瞥過他越發冷峻的臉,想了想自己不適合拐彎抹角,也沒必要和他拐彎抹角,便直奔主題:“皇上,臣妾想向您求個恩典,打算後日出宮。”
“哦?”蕭崇烈很意外她的話語。
林逐汐從進宮頭一天開始就深居簡出,這些年來的日子過得和僧侶無差,向來以端莊內斂之姿面對後宮。什麼賞花會、茶會之類的宴會就沒見她舉辦過,連宮門都很少出,也沒見她和誰交好來往,似乎和每個人都是泛泛之交,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交情,但又沒有一個真正推心置腹的。她彷彿將自己侷限在未央宮的三尺之地,卻不見她煩惱,反而自得其樂。
連林家老太太和她的親生父母過壽辰都沒見她出宮,也只是派親信代替她送去厚禮並問候,他還以爲她都忘了宮外的天地,沒想到如今要出宮。
後天好像也不是她哪位長輩的生辰。
“去何處?”他承認自己好奇了,誰這麼有面子,能讓她主動提
出出宮?
“堂姐喜得愛女,後天便是嬰兒滿月,臣妾想去看看。”她波瀾不驚答。
蕭崇烈詫異地看着她,倒是沒想到她對這個隔房的堂姐如此看重。
但這也不過是小事,他也懶得追問,直接準了。他今日來還有件事想和她商量,準了他的要求,自然要提其他的:“今天平成姑姑進了宮。”
林逐汐眨了眨眼,心想這有點奇怪,就算平成大長公主是長輩沒必要特意來見她,但他也沒必要告訴她。難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要告訴她?能有什麼事?莫非他看重人家的後輩要納妃?納就是了,她又不會攔着,不就是個典禮嗎?
她看着蕭崇烈,蕭崇烈看着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其實都在等着對方發話。
僵持的古怪的沉默裡,林逐汐茫然了。
蕭崇烈暗暗嘆口氣,自己接着把話說完。
“她是來請朕賜婚的。”
林逐汐還是不明白,他愛賜婚就賜啊,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平成姑姑的小女兒,朕的表妹,看中了你兄長。”蕭崇烈慢吞吞地揭示謎底。
林逐汐警覺:“臣妾的四哥和五哥都沒有成親,不知道翁主看中的是誰?”
“你五哥。”蕭崇烈答得很乾脆。
“哦!”林逐汐鬆口氣,還好不是四哥,不然有的頭疼。
但蕭崇烈說的話,也讓她很頭疼。
“平成姑姑並不希望表妹嫁給你五哥。”蕭崇烈的嗓音冰冰涼涼的,聽到林逐汐耳朵裡也似好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澆得她透心涼。
什麼意思?
那爲什麼還要他賜婚?
難道……
念頭一閃而逝,她還沒來得及委婉打探旁敲側擊,蕭崇烈已經直接告訴她答案。
“據說表妹態度堅決,她又向來得姑姑寵愛,平成姑姑希望你五哥儘快娶妻,好讓表妹死心。”
“……”林逐汐沉默了。
還真讓她猜中了。
平成大長公主捨不得爲難女兒,估計也拿女兒沒辦法,只好曲線救國,將主意打到林逐淵頭上。
這辦法不錯。
“那皇上您的意思是……”這件事她說了不算,主動權掌握在蕭崇烈手上。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大包大攬,信口開河容易被自己的話打臉。
她還是識相點吧。
“平成姑姑很少進宮。”蕭崇烈默然稍頃,只說了這樣一句,極平淡的語氣,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至少三個人的終身幸福,就在他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裡做了決定。
林逐汐忽然感到心涼,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蕭景暄。
如果是他,他會怎麼做?肯定是找兩個當事人分別問清楚他們的意見,再決定處理方案。
細微處見真章。
不管身份高低貴賤,都不該漠視別人的幸福,更不該用別人的終身大事來成全自己的私心和利益。
“這件事,臣妾希望能向五哥問清來龍去脈。”林逐汐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冷漠,緩緩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