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出現的林逐湄對林逐汐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對杜雲玲而言卻並非如此。
隨着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她漸漸分不出精力來應付任何人,更不想惹出事危及腹中骨肉,林逐湄的出現對她和胎兒來說無疑是麻煩的開始。她對林逐湄向來沒好感,這種厭煩從閨閣時持續至今從未減弱,對這種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庶女,杜雲玲打從心眼裡厭惡。林逐汐可以無所謂,但她做不到無動於衷,所以她這次沉不住氣地出言向蕭崇烈提起要林逐湄在佛堂裡祈福三個月。
三個月後,她的孩子出生,她自然也能騰出手來對付林逐湄。
林逐汐聽到消息時,正在修建外殿裡的一株槐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陽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色澤,瑩瑩如上好的清透紫玉,燦金色陽光裡林逐汐面頰也似陽光熠熠生輝,垂落的長睫遮住她眼底的光彩,風聲裡隱隱有嘆息消散。
杜雲玲主動在蕭崇烈面前提到林逐湄,等於給她做了免費的介紹,以杜雲玲如今的地位,她提到的人,蕭崇烈怎麼着都會進耳朵的,就算要在佛堂裡呆三個月,至少林逐湄不用發愁無法引起蕭崇烈的注意了。
“皇貴妃這次的做法不太利落。”執素指揮宮女們搬把藤椅放在檐下長廊上,這個天氣曬太陽是件很舒服的事,聽到宮人傳報,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笑眯眯地和林逐汐分享自己的看法。
林逐汐放下剪刀,仔細端詳着花盆和槐花搭配的整體效果,又修掉一小節伸出來的樹枝,幾經調整總算滿意了,放下剪刀,回頭看向氣定神閒的執素,微笑溫雅如春風,“這不是利落與否的問題,而是絕對自信的體現。”同時,杜雲玲大概還想留下林逐湄給自己添點堵。估計在杜雲玲眼裡,只有自己纔算是能讓她正眼相看的對手,其他人,包括林逐湄,她都是懶得在意的,這一點林逐湄想必也看出來了,所以肯定會在恨上杜雲玲的同時更恨自己,林逐汐表示能讓這兩個不簡單的女人這樣隆重對待,她感到真心的榮幸。
“小姐,您不生氣嗎?”成雙詫異地看着她,心想皇貴妃這舉動明顯就是在挑釁,她不相信小姐看不出來。
林逐汐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我爲什麼要生氣?”她和杜雲玲不對盤又不是一兩天了,把對手的挑釁放在心上,那都不用過日子了好嗎?
她放下剪刀,轉身去看兒子學走路了。
春夏之交,日子並不像往常那樣簡單,連續數日不斷下雨,西南一帶連日暴雨,清灣江水位高漲,按照慣例,會將沿江的三十四個小城鎮的江堤扒掉泄洪,以保西南四大重鎮平安無事。
工部侍郎上了摺子,說清灣江江堤年久失修,每年水災都會破堤,兩岸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皇上國家富裕,不如干脆一次性將江堤挖深重固,以保西南百姓免受年年洪災之苦。
這份摺子寫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字字珠璣。上褒皇帝聖明,國力強盛,下贊黎民百姓深明大義,年年犧牲小我,扒堤泄洪。跟着話鋒一轉,說是百姓無辜,之前爲保西北四大重鎮,不得不犧牲沿江小城鎮,如今
國家有錢,何不興修水利,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清灣江兩岸原爲肥田沃土,只因引水泄洪之責,已成千裡荒蕪……”
蕭崇烈低低念着摺子上的內容,咬牙切齒地扔開這份戳心的摺子。“朕就不知道百姓疾苦?朕就不在乎田地荒蕪?”
他這句話說的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臉色陰沉如墨。
大羽固然實力雄厚,但始終面臨着北疆的威脅,軍隊又安逸多年戰力大減,已成尾大不掉之勢。青川運河工程尚未完工,想要貫穿到清灣江,還不是一時半會兒,再重新修築河堤,意味着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收入,都要倒進清灣江水裡,財政上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北疆的戰事就打不下去了,難道要他將自己的土地拱手相讓,任由那些草原蠻子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不成?
這樣的道理,平民百姓不懂,那些飽讀詩書的朝廷官員又怎麼會不懂?
選在這時候上這樣一份摺子,打着深明大義憂國憂民的幌子,還不是在將他的軍?
這樣的摺子不能輕易駁回,一般情況下他可以留中不發,再送去撫卹銀子,但現在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破落戶,糾結了一幫文人,跑到江堤之上弄了份洋洋灑灑的萬民書,叫三十四城的百姓咬破手指加了血手印子,說是要替萬民請命……
事情鬧到這一步,豬都知道背後有人指使,但抓不到證據,就算知道是誰幹的,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蕭遠曈經營工部多年,即使如今他不在京中,想指使心腹上這樣一份摺子並不難。
想到今日早朝時,幾個向來以清高文人自詡的御史聽到要興修水利便覺得是種大功德,紛紛上奏附議,更有人手捧萬言書,慷慨激昂、替民陳情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往日裡自詡高潔視金錢如糞土,卻還是羣求名之輩,要名不要命。
朝堂上不安靜,後宮卻隨之安靜下來,生怕成爲盛怒之下的蕭崇烈的出氣筒,往日的心思也收斂幾分。
林逐汐瞅着面前不動聲色灌涼茶的蕭崇烈,心想這人最近火氣旺盛,跑到自己這裡來。該不會是怕傷到杜雲玲腹中的寶貝疙瘩所以撿自己這軟柿子捏?若真是這樣,可別怪她不給他好臉色。
蕭崇烈不說話,她也不好開口。
要她說這件事解決辦法很簡單,左右不過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她記得原來林逐淵曾豪氣沖天地說過一句:“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當然,他敢這麼說是因爲他有錢更會賺錢。但說到生財之道,十個蕭崇烈也比不過一個林逐淵,但這並不代表蕭崇烈沒錢啊。權勢遠遠凌駕於錢財之上,只要有權勢,就算搶了別人的錢,別人也只能忍氣吞聲。
天底下還有比皇帝更有權勢的嗎?
不過她可沒打算胡亂出主意。如果是蕭景暄在,鄙視一下蕭崇烈的政治智慧理所當然,但換成她這個半吊子,大概不是蕭崇烈的對手,她也沒想過要出這個風頭。
蕭崇烈沉默片刻,忽然打起林逐汐的主意。“你進宮至今,見家人出宮門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朕恩准你回家省親。”
林逐汐怔住了:“啊?”這是什麼意思?她可不相信他會突然抽風,她腦子一轉已經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忽然想笑,“皇上莫非是想要臣妾回去勸右相府出銀子?”
蕭崇烈瞥她一眼,眼神裡的意思明顯在說“原來你還不笨。”
林逐汐只當沒看見他那讓她討厭的眼神,平心靜氣的提醒裡滿是四平八穩的篤定,“右相府肯定不會聽話的。”就林欽那性格,肯吃這種啞巴虧才叫有鬼了。
“那就想辦法讓他答應。”蕭崇烈不假思索答。
“想什麼辦法?”林逐汐好笑。
他說得簡單,那也要她拿捏得住林欽才行。想要人聽話,無非是威逼利誘和於人有恩,後者那是要面對君子才能用的辦法,像林欽這種人是一點都不介意恩將仇報的,就算對他有天大的恩情也未必能得他等價的報答,更別說超值的報答了。至於威逼利誘……她手裡又沒有林欽的把柄,難道還能靠自己口頭威脅?以爲林欽是傻蛋嗎?
她語氣薄涼而諷刺,透着漫不經心,更透着懶散,不是那種不在乎的懶散,而是看透處境的嘲諷的懶散。
蕭崇烈聽出她的語氣不對,詫異地擡頭看過去,見她神情淡漠而譏誚,眼神裡的諷刺之意不像作假,不由眉頭一皺。
難道她竟不知道?林欽和林逐浪私底下乾的那些事,她完全不知情?這麼一想也很有可能,畢竟她出閣前只是個普通的閨閣少女,沒有哪家當家做主的男丁們做事會特意向個閨閣少女報備的,也沒人會讓遲早要成爲別人家的成員的女孩子知道自家的機密。至於她現在雖身份非凡,但她和右相府關係淡薄也不是一兩天了,以林欽和林逐浪共有的貪婪,估計也不會願意有人來分薄他們的利益。
“你和林欽,似乎關係不好?”蕭崇烈有點驚訝。
林逐汐瞥他一眼,沒興趣管他的用意,“情分雖生來就有,但也需要後天培養。”
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她也懶得費心掩飾,何況她以前的表現明顯,掩飾也沒用,只要稍微細心點一查就知。
蕭崇烈這下是真的詫異了。這麼說林欽和華夫人更喜歡林逐湄?林欽他還想得通,畢竟兩個都是他的女兒,但華夫人居然疼愛庶女勝過親生女兒?看她平日裡行事,也不像傻的啊。
大概是她的詫異表現得太明顯,林逐汐都看不過眼,好心地向他解釋:“假作真時真亦假。皇上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蕭崇烈懂了,但他依然無法理解,“你不在意?不恨?”
林逐汐幾乎要嘆氣了,誰說女人小心眼的?要她說男人的心眼比女人小多了,就這麼點事,就上升到恨,至於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記仇不記恩?”眼見蕭崇烈目光灼灼盯着她,大有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意思,她淡淡一笑,淡然答:“不管怎樣,她始終是我的母親,對我有生恩。何況她對我有不錯。十根手指伸出來都還有長短。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都還有相對更討父母喜歡的,世上哪來的絕對的公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