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暄冷眼旁觀,並沒有急着動手,他不曾掉以輕心,但出於謹慎,他還是想多觀察一二。畢竟這樣的刺殺陣容,在他看來實在是有點,寒酸。
眼前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那種專業刺客,應變不足,承受能力略差,出手的路數也沒有刺客的殺氣。
總體上感覺有些脆弱。
他心生淡淡的輕蔑,以爲隨便派個武功不錯的人來就可以學人刺客了嗎?也太小看唐家,小看他了。
但他又有點疑惑,對方既然要對左相下手,爲什麼會只派這麼一個人來?不是專業刺客,看她的身手,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程度,會不會有他沒想到的意外?
他多等了等,但她沒反應,他便也懶得和她這樣大眼瞪小眼,夜色深沉,他也要休息了。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這句話他覺得有時候還是很適用的。
他的五指如勾,抓向她咽喉,出手的速度迅捷如閃電。
她心裡一緊,急忙後退並伸出手去擋,但他的速度太快,她根本跟不上。手腕一陣劇痛,她覺得自己的手腕幾乎要廢了,疼得她都要失去知覺。頸部火辣辣的痛,還是被他這一抓傷到,留下鮮明的紅痕。
蒙面布被指風帶動,悠悠掉落,她面色蒼白,全無反抗之力。
只此一招,她就知道自己和麪前這個男人的差距,深遠如鴻溝。
她不敢再留,想也不想地衝向房頂。
她知道以蕭景暄的縝密謹慎,自己想跳窗或走大門離開根本不可能,只有房頂還有一線生機。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得掉,但不成功便成仁,不會有比這更差的後果。
嘩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請清晰地傳開了,但巡夜的人都沒有過來,默契地彷彿沒聽見。
她運氣不錯。
她成功逃脫了。
蕭景暄並沒有立刻追上去。
他擡頭,看着屋頂上破開的洞口,回想剛纔看到的面容,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那麼點意外的。
沒想到,她竟然到了樺月城。
不用再猜,他也知道,今夜的一切,應該是陷阱。
他守株待兔等刺客前來。
也有人佈下陽謀請君上鉤。
而且還是最標準的,願者上鉤。
他簡單權衡,發現自己還是放心不下,認命地嘆口氣,他和迎上來的唐磊點頭示意,只當沒看見他擔憂的眼神,拔腿追了上去。
白慕雅在夜色裡飛奔。
這種遊走在夜色見不得光的感覺,她從最初的恐懼到現在的熟悉甚至習慣到麻木,她的心像在不斷的下沉卻並未完全沉淪,她像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掙扎伸出去的手抓住的只有無盡的虛無。
她不知道蕭景暄會不會追上來,也不願去想葉銘檀爲什麼那麼篤定他會追上來。她只知道她快自由了,馬上她就能擺脫這無盡的黑暗和恐懼,也擺脫他們留給她的陰影。
從在江南遇到那個人開始,她覺得自己這七年長得像大半輩子,這一生好長好長,長得讓
她厭倦絕望。
她需要解脫。
同樣的夜色裡,林逐汐在睡夢裡不安地輾轉。
她最近的睡眠質量越發的差,閉上眼睛總會看到滿身鮮血的林家人在眼前飄來飄去淒厲哭訴高呼報仇,旁邊還有蕭崇烈虎視眈眈隨時等着給她深重打擊,蕭景暄自從那日和她不歡而散後再也沒有任何聯繫,蕭祺灝調皮搗蛋必須要小心看護……她覺得自己像拉滿的弓弦,再這樣下去,遲早都會斷掉。
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多加放鬆,但她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有絲毫的放鬆……千頭萬緒折磨着她的大腦,她越發的睡不着了。
太醫也來看過,態度倒是直接,只開了些靜心凝神清火去熱的方子,說了一句“無他,心病而已”便收拾藥箱退下。說得林逐汐啞口無言。
她的心病嗎?
這夜的她又從噩夢裡醒來,茫然地瞪大眼睛盯着帳頂花紋的隱約輪廓,她緩了緩纔想起來她現在是在行宮。
夏季炎熱,蕭崇烈帶着宮中后妃來行宮避暑。這也不是第一次。
林逐湄母憑子貴,即使林家倒臺,她有肚子裡的孩子,也能在宮中站穩腳跟。蕭崇烈重新復了她“敏婉儀”的份位,對她寵愛有加,連着好些天都是宿在她那裡,風頭強勁直逼清妃其木格,他又對痛失愛女的杜雲玲多加撫慰,如今這三人成三角佔盡恩寵,其他零星的人不提也罷。
林逐汐就是那個連零星都算不上的局外人。
她卻沒空慶幸自己的清淨。
根據她這些年和蕭崇烈針鋒相對形成的瞭解,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蕭崇烈的舉動不只是反常,而是極其反常,後頭肯定有大大的“妖”在等着她。
她掛念在心,等着蕭崇烈出招,他卻學聰明瞭,就是不動聲色,任由她始終集中精神等待。長期的高度警惕自然很耗費精神,林逐汐很快感到疲倦。知道不對勁,她乾脆打算見招拆招。
然而內心的沮喪和失落總是無法去除。她想自己大概就是死鴨子嘴硬,說好的不見他,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吵架後不見面更讓她覺得心裡像貓爪子在撓。
如果他再來找她,她就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吧。也只是心平氣和說話而已,她也沒說原諒他,這應該可以接受纔對。
她努力說服自己,卻還是感到不安。
就在她忐忑得難以入眠時,她聽到輕微的響聲。
林逐汐的散漫和睡意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明白這是窗戶打開的聲音。
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去猜是不是他來了。
但很快,她發現不對勁。
不是他,不可能是。
她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一股奇特的淡淡香氣,她分辨不出是什麼香,卻本能地提起警惕屏住呼吸,左手悄悄地捂住口鼻,但她的右手已緩慢無聲地探向小腿。
她的匕首,就綁在小腿,伸手就能夠住的位置。
冰涼的刀柄握在手裡,林逐汐心裡稍安,眼前晃開淡淡的涼風。
林逐汐大驚,差點沒將她甩出去。
“白慕雅。”一隻
冰涼的手伸過來,動作不算快,但對她而言根本讓她無法反抗。
剛考慮要不要喊人,對方立刻說話了。
她語氣急促:“我手裡有毒針,殺你絕對可以,你想好怎麼對我。”
林逐汐一怔,萬萬沒想到三更半夜闖到自己房裡的人是白慕雅,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放鬆警惕,但也沒有莽撞出手,握住匕首的右手微收,不動聲色地藏在身子陰影裡,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動作。
她任由她握住右手,淡淡問:“我什麼時候下水冬泳的?”
縱然情況緊急,白慕雅仍讓林逐汐這淡定而又強悍的問話方式逗得一笑。想不到記憶裡那個文靜溫柔的女孩子也有這樣的一面,她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內心相當強大。也對,如果不夠強大,一個長年在勾心鬥角的後宮裡做人質,四面楚歌的環境裡被衆多勢力爭奪利用的女子,早就死得連骨灰都不剩了。
想到當初自己的勸告,再想到如今蕭景暄對她的在意,即使知道不合時宜,白慕雅內心也不得不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
“十歲那年的臘月二十三。”萬千感慨劃過內心的同時,她卻不敢有絲毫的耽誤,立刻回答了她的問題。
她知道林逐汐既然這麼問,自然不再是當年的天真單純的女孩子,她已經有了自己的謀略和應對,能堅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好自己,無論是怎樣的環境下。
林逐汐的話是威脅也是試探,自己的反應將決定她的反應,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她肯定不會管她們曾經的交情如何直接喊人來拿下她,甚至如果到迫不得已時,她寧可魚死網破。
這算是權力中心的人長期鍛鍊形成的本能嗎?
“我十三歲冬天第一次哭是因爲什麼?”白慕雅不甘示弱,反問她。
“你養的金魚被貓叼走吃了,你第二天爬起來在屋檐下找到了屍骨。”林逐汐無所謂地答。
白慕雅立刻手一動,看樣子是把毒針收起了。
林逐汐啞然失笑,對她們彼此之間的試探既好笑又溫暖,即使她知道眼前有很大可能是麻煩甚至陰謀,她依然不願意拒絕這種他鄉遇故知的溫暖。
“你怎麼會來我這裡?”她問。
“雨主派我來樺月城。”白慕雅坦然而無所謂地答:“我執行任務失敗了,要趕緊逃命,對方也很不好惹,我想來想去,就你這裡最安全。”
林逐汐沉默片刻,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本來是有心試探,內心根本沒抱多少希望,卻沒想到白慕雅會這麼詳細而無所謂地告訴她實話,反而讓她有些慚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這些年也練出厚臉皮,她很快甩開這些不好意思,淡定地收拾好神態,坦然無畏地迎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好笑她每次來找自己避難都是這麼狼狽。“你怎麼每次都失敗?這次招惹誰了?不會又是和鳴吧?”
“當然不是。”白慕雅迅速答,態度大義凜然。
林逐汐鬆口氣。不是就好,不然鬧起來只怕她根本鎮不住場。“你招惹誰了?”漫不經心而淡定的口吻。
白慕雅沉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