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軍情緊急,兵部接連催促,蕭景暄也不得不加緊準備立刻出發,也沒空去見林逐汐和她告別,僅就他本人而言,他也不想去見她。裂痕宛然,見或不見,雙方心裡都難受,既然如此,相見不如懷念,反正江塵渺也會進宮,她會幫自己護她周全。
城外,誓師之事一切從簡,蕭景暄一聲令下,十萬精兵揮戈西去。旌旗如雲中,一抹銀白色的鎧甲,於戰馬之上,格外令人矚目。
江塵渺一身男裝,紅衣如血,易容得相貌平平,騎着白馬等在路邊,姿態從容而沉靜,看她的神情,不像送親人遠征,倒像是等朋友應約郊遊,看不出半分擔心。她遠遠注視着軍隊,眼神深邃。深黑披風漫卷如流水,其上深紅蘭澤花葳蕤一綻,映着她淡漠的眉目,顯出幾分繁花映雪的深豔。
蕭景暄的眼力極好,遠遠地便已經看見她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催馬近前。因他穿着戎裝,只能在馬上相互抱拳示意。
“我來送你一程,希望你此去平安,早日凱旋歸來。”江塵渺迎上他的目光,不急不忙道。
“多謝。”蕭景暄微微一笑,態度鎮靜而自信,語氣看似平淡,卻充滿掌控一切的篤定:“些許頑寇而已,不足爲患,我自會去去就回。”
“這是自然,不過川南複雜多變有地利之勢,且兵戈無情,行事還須謹慎。”江塵渺可沒心思長期替他保護他妻子,畢竟那不是她的妻子。
蕭景暄答應了,又問:“想必你也要準備自己的事了。”
“正是。”江塵渺答得爽快,畢竟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一直在準備,所以你不要讓我等太久,也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極好。”蕭景暄點頭,神情從容,滿意地問:“川南特產不錯,有什麼需要我給你帶回來的嗎?”
“聽說那裡有種叫白霜華的植物開的花很美,如果有可能,你給我移植幾株回來,其他的隨意。”江塵渺漫不經心答。
兩人對談交流,彼此迴應看似尋常,箇中深意,卻也無須言明。
在旁人聽來,卻純屬語焉不詳的閒話。但是具體意義,彼此都心知肚明。
當下,江塵渺令人取過酒盞,二人於馬上,立而飲之,亮了杯底,一切,盡在不言中。
“另外還有一件……”蕭景暄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囉嗦。”江塵渺冷冷瞥他一眼,沒好氣地甩出兩字評語。
蕭景暄窒了窒,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多謝。”不管她的態度怎樣,他依然感謝她的承諾,他擡頭看了下天色,利落地一撥馬頭,肅然道:“我不再耽擱了,就此別過。”
“保重!”江塵渺彷彿例行公事般回答。
蕭景暄一揚馬鞭,馬若離弦之箭射出,一騎當先,絕塵而去,在他的身後,親兵護衛、參將副將,披甲精兵,大軍紛銳,浩然而過。
江塵渺駐馬路邊安靜地等大軍經過,直到軍隊走光,她才無聲地嘆了口氣。
風聲陣陣過耳,她轉頭看一眼皇宮的方向,脣角撇出一抹譏誚的冷笑。
平叛不過是藉口而已,蕭崇烈明明白白是要置蕭景暄於死地以絕後患,蕭景暄手下的兵馬並非他一手從北疆帶起來的嫡系,而是天子近衛,要壓服他
們絕非一日之功,到時候,糧草接應,都會乏力的很。
雖然她知道蕭景暄已經有所防備,可這步棋,仍舊是不無危險。她本想借這個機會關閉府門,留下替身早日出京,一來遠離京城才能耳聰目明,二來必要的時候還要加以接應。
然而,林逐汐在京,便是挾制蕭景暄最有利的籌碼。
卻沒想到蕭崇烈學聰明瞭,居然打上自己的主意,以自己的地位和實力,不怕他用暗的,偏偏他用明的,冠冕堂皇的藉口,反而令自己無法推拒。
不得不說,蕭崇烈學聰明瞭不少。
還是說,背後另有人支招?
她微微眯起眼眸,目光深寒徹骨。
蕭景暄走後沒幾天,蕭崇烈也帶着浩浩蕩蕩的一堆人從避暑行宮返回皇宮。
回宮後的杜婉馨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召江塵渺進宮,美其名曰作伴。接到消息的江塵渺坦然自若,很快就光明正大地搬進皇宮,堂而皇之地住到清音閣。
聽到消息的林逐汐又氣又急,恨不得跑到清音閣將江塵渺攆出宮。這笨蛋怎麼就進宮呢?她不知道這是在任人宰割嗎?
平時看她挺聰明的,怎麼現在犯這種傻?她就算拖延時間也好啊,哪有她這樣樂顛樂顛地送上門的?
她氣急敗壞,想了想招來路嬤嬤吩咐了一番,開始安安靜靜地坐等。
蕭崇烈不希望自己主動和江塵渺聯繫,但不代表自己不能讓她來見自己。
“剋扣物品?沒有新的?”次日,江塵渺看着桌上的茶葉,再看看滿臉賠笑的太監,眼神裡淡淡厭惡。
今春雨水多,茶葉產量少,這種雲山霧春據說只有蕭崇烈和杜婉馨那裡有,送到她這裡的就成了次品,這是存心坑她還是在給她下馬威?
她纔不信內務府會沒有。
大羽這麼窮?
她想要的東西,沒有也得有。
她不習慣忍耐,但也沒心思和一個小嘍囉計較。
她要找,從來都只找主謀,簡單省事。
“準備一下,去見皇后。”江塵渺潑掉茶水,吩咐身後待命的兩名婢女。
不管林逐汐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她都接下了。
聽到通報的林逐汐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覺得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江塵渺嗜穿紅衣,這一點林逐汐很早就知道,明明是溫暖豔麗的紅色,但穿在江塵渺身上,看不出半分溫暖,只有種冰涼和清雅,宛若冰雪裡綻放的桃花,冰清琉璃徹,極致的清雅造就的不染塵垢的豔。
今天的江塵渺依然是一身明亮的大紅,桃花懶妝,輕衣薄綃,姿態雍容優雅,宛若雲端上盛開的彩霞。
林逐汐看着她從容自若的姿態,心裡嘆了口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
有未央宮的小宮女端了黑漆茶盤來,爲江塵渺上了一盞油青綠釉的冰裂紋茶盞,又有兩個小宮女在她身前的小几子上放了一碟軟糯的糕點並一盤新鮮的在井水中掰過的瓜果。
江塵渺並未多看,等着林逐汐開口。
林逐汐擡手示意宮人們退下,路嬤嬤和芷蜜會意地守到門口。
“你不該進宮。
”林逐汐沉默良久,見執素向她微微點頭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輕輕地開口。
江塵渺深深凝視着她的眼睛,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她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
這座皇宮,蕭崇烈和杜婉馨,就憑他們也想攔住自己嗎?
想太多了吧。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林逐汐,見她長髮簡單地綰成雙螺髻,除了固定用的白玉簪再無裝飾,清簡得讓人無法將她和皇后這個身份聯繫在一起,臉上脂粉不施素面朝天,整個人都素淨清淡,不由生出幾分興趣。
還以爲她和蕭景暄真的一刀兩斷了,看來她心裡還是念着他的,看樣子她應該不會壞自己的事了。
羅襦不復施,對君洗紅妝,仰視白飛鳥,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待君歸來,再做紅妝。
“爲什麼?”江塵渺拈起一顆紅豔豔的桃子啃,慢條斯理地問。清甜的桃汁在脣齒間蔓延,她的心情很好,也願意給他人幾分顏色。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林逐汐幾乎要被她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發抖,胸口急劇起伏,她都恨不得將這個慢吞吞的女人打一頓讓她清醒下腦子,深呼吸壓下火氣,她咬牙道:“你進宮,不就是白送個人質進來嗎?”
“難道我在王府裡就不會被當成人質了嗎?”江塵渺感到好笑,反正效果都是一樣的,她何必要損人不利己地拒絕?沒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嗎?連蕭景暄都沒那個本事困住她,何況是蕭崇烈?
人多,並不代表力量大。相反,有時候人多還容易壞事,畢竟人多了心也容易雜,不是嗎?
所以她真的無所謂。
“你……”林逐汐陡然生出深深的無力感,她撇開頭不看這個不肯讓人省心的女人,氣極反笑,“你的武功再高又如何,還不是要依靠蕭景暄立足?你自己沒有朝堂的勢力,只能依靠蕭景暄,所以你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和蕭崇烈抗衡,你明不明白?”說到後來誰都能聽出她語氣裡的咬牙切齒之意。
江塵渺吃桃子,不做聲。
反正她有實力,不是嗎?
“你是傻還是真的不懂,蕭崇烈打你的主意你真的看不出來嗎?”林逐汐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你進宮,是怕自己不會倒黴嗎?難道你真希望自己再無寧日?你在王府裡,他怎麼也動不了你,你個笨蛋。”
嗯?江塵渺倏地擡頭,目光如冷電,鋒銳凌厲逼人,“你說什麼?”
“我說你在王府……”
“不是,前面那句。”江塵渺揮手,不耐煩地打斷,“蕭崇烈,怎樣?”她語氣危險,冷笑森森。
“你真看不出來他打你的主意?”林逐汐疑惑地看着她。
她傻嗎?
江塵渺咬牙,她當然知道蕭崇烈注意她,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瞞不過他,原以爲他看中她的身份,但她沒想到他居然在用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看她。
以江塵渺的心高氣傲,如果是蕭景暄,她或許還正眼看一眼,但蕭崇烈……把他放心上完全是侮辱。這就像家境一般的繡花枕頭看上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並且還動了歪心思,根本無法容忍。
她一字一句,殺氣逼人,“賤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