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腹狐疑不得解,林逐汐正想着要不要隨意尋個藉口將人打發掉,宮女彙報蕭祺灝來了。
林逐汐眼見兒子一路小跑進門,神情歡快,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笑吟吟地注視着跑到身邊的兒子,看着他天真無邪的容顏,憐惜地爲他擦掉額頭的汗珠,她心裡漫起溫馨的感覺。
“母后,敏母妃。”蕭祺灝雖頑皮,但該有的規矩禮儀還是一絲不苟,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好,乖巧地依偎在林逐汐懷裡,烏溜溜的大眼睛不時向林逐湄掃去,眼神清澈得宛若山間清泉。
“二皇子。”林逐湄溫婉淺笑明眸善睞,善意地衝他點頭示意。
林逐汐知道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攆走林逐湄,轉頭吩咐執素,“速去準備出一桌席面來,難得敏妃帶來美酒,哪有不痛飲一番的道理?”
林逐湄垂首,無聲微笑。
“敏母妃,弟弟呢?他怎麼不來和我玩?”蕭祺灝有一下沒一下地對着手指,睜大一雙小鹿似的清亮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逐湄,好奇又期待地問。
林逐湄微微一笑,俯首盯着他的眼睛,笑容清亮如風雨中靜靜綻放的白蓮,親切地輕聲細語道:“弟弟還在睡覺,等下醒過來就能陪你玩了。”
蕭祺灝點了點頭,滿臉的歡喜,“那弟弟醒了,敏母妃一定要告訴我啊。”
話題轉到蕭祺灝身上,林逐汐就算心裡不耐煩,也不會拂了他的興致,淡淡地和林逐湄閒聊了幾句,小皇子便醒了,林逐湄笑眯眯地讓乳母抱了過來,一行衆人來到小花廳,席面已經準備好了。
“丁香,還不快些將那酒水給皇后娘娘滿上!”林逐湄見林逐汐懷抱着四皇子俯身低首逗弄着邊和蕭祺灝說話,注意力都放在兩個小孩子身上,便直接吩咐丁香。
滿桌的酒菜香撲鼻而來,林逐湄爲兩人各自倒了杯酒,醇厚的酒香四溢,宛若一支經過歲月沉澱的流麗歌謠。
林逐汐暗贊,果然好酒。
“祝皇后娘娘芳辰永駐,臣妾先乾爲敬。”林逐湄笑容溫順,舉起酒杯,利落地一飲而盡,爽快地一亮杯底。
林逐汐淡淡地掃了席面一眼,微笑優雅如畫,“有勞敏妃費心了,今日是本宮生辰,有道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難得敏妃惦記,還帶來小皇子一起來賀壽,本宮倒要先對小皇子說聲謝謝了。”她笑得明媚,眉眼彎彎的模樣,似是開心得緊。
林逐湄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婉柔媚,只要這一杯酒下肚,林逐汐就不能這麼明媚地對她笑了,所有的一切,糾纏至今的恩怨都能結束,以後這後宮是她的,再和她林逐汐無關。
林逐汐端起酒盞,又放下,用竹箸在酒杯裡沾了沾,往小皇子的嘴巴里送。
林逐湄看在眼裡,心頭冷笑,想不到林逐湄比自己想象中沉得住氣,就算這酒水裡沒什麼問題,可到底是烈酒,味道辛辣,小皇子不過是個六個月的嬰兒,她竟然也放心他碰。
竹箸喂進小皇子嘴裡,小皇子毫無迴避地咂了咂嘴,白嫩可愛的小臉上露出純淨的笑容。
林逐汐斜眼瞥過林逐湄,見她神情淡漠而平靜,心想她大概也做過萬全準備,但她懶得再做這齣戲,便端起酒杯假裝喝酒,借袖子的遮掩將酒水都倒掉,提起筷子吃菜。
蕭祺灝隨意地吃了兩口
,滿心都放在小皇子身上,嘻嘻哈哈地逗弄着小嬰兒。
林逐汐不放心讓兩個孩子離開自己的身邊,放任他們在小花廳裡玩耍,自己和林逐湄在旁邊看着,漫無目的地閒聊。
然而她還是沒想到,即使自己小心翼翼千防萬防,變故還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小皇子突然面色發青兩眼翻白,滿臉痛苦之色,咿咿呀呀地亂叫着卻有氣無力,聲音斷斷續續的像生鏽腐蝕的胡琴,嗓音已經沙啞,嘴脣發黑。
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
林逐汐臉色微變,唰地站起身來,冷着臉衝站立在旁呆掉的宮女吩咐:“快去請太醫。”她轉頭去看林逐湄,發現她整個人都傻了,神情慌亂而害怕,滿眼都是天塌下來的恐懼,那種恐懼是裝不出來的,對方是真真切切的擔心害怕。她不由心裡犯疑: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這件事和林逐湄沒關係只是個巧合?
還沒等她想出結果,林逐湄已經轉頭瞪向她,眼神怨毒而憤恨,恨不得衝上來將她扒皮抽筋的樣子,眼神裡透出的仇恨和寒意令人不寒而慄。
林逐汐眉毛微蹙,心裡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似乎,自己中計了。
可是林逐湄到底想做什麼?她又想算計自己什麼呢?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兩個女人都在不約而同地想。
林逐湄卻在想,爲什麼林逐汐會沒事,有事的反而是自己的兒子?就算林逐汐謹慎不上當,自己的兒子也不可能出事纔對。難道林逐汐對自己的兒子下了毒手?
想到那種可能,林逐湄只覺骨頭都發寒,自己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是你!是你下了毒是不是?”她失控地衝上前,指着林逐汐的鼻子大喊大叫,眼珠發紅,意態瘋癲,幾乎要瘋狂,咬牙切齒地問:“我好心好意地帶兒子來給你祝壽,你爲什麼樣要毒害他?你好狠毒的心。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你何必要容不下他?”
莫名其妙,林逐汐不可思議地冷冷瞪着她,和看一個瘋子沒什麼區別,心裡只覺荒謬。
她是腦子進水了?
“敏妃慎言!”她神情冰冷,不怒反笑,一字一句宛若凝冰碎雪,透出分明的寒意和怒氣,“信口雌黃污衊皇后,可是大罪。眼下小皇子的性命要緊,你不關心他的安危,反而抓住本宮胡攪蠻纏,這讓本宮不得不懷疑你的用意。”
“我……”林逐湄被她冷冰冰的話凍住,尤其最後一句總算讓她找回一點理智,眼見太醫趕來,她強忍下怒火,等着太醫的診斷結果。
現在的問題是,這毒從哪裡來的?
得到消息的蕭崇烈已經趕了來。
林逐汐抱着被嚇到的蕭祺灝冷眼旁觀,輕輕地撫着他的背,不動聲色地安慰,見到蕭崇烈行色匆匆的樣子,若有所思。
林逐湄見到蕭崇烈就像迷路的小孩子見到父親,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當下哭倒在他懷裡,搶着向他訴說林逐汐如何陰險歹毒恩將仇報,趁自己攜帶美酒來賠罪的機會毒害她的孩子,哀哀婉轉,梨花帶雨,哭鬧半天,勢必要將林逐汐的這一大罪板上釘釘……用詞血腥態度哀婉,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就連林逐汐這個“兇手”聽着,都覺得自己實在是罪行累累令人髮指。
好一齣唱唸做打聲色俱全的好戲。
林逐汐似笑非笑地聽着,心想林逐湄果然有當戲子的天賦,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裝出溫婉柔順的樣子,暗地裡做着栽贓陷害口蜜腹劍的狠毒事。偏偏那麼多人就是吃她這套,明知道她是裝的,明知道她是個什麼東西,卻還是願意爲這表面的僞裝出來的溫順乖巧迷惑,乖乖地任她擺佈。
這又算什麼呢?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的眼眸清亮明澈的不可思議,仿若琉璃般光彩照人,清楚地映出人心最隱秘私昧的角落和所有見不得光的陰暗。
對上那樣的目光,即使陰沉穩重如蕭崇烈,都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陡然感到一絲絲心虛,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
大多數男人都不會喜歡太過清醒透徹的女人,她們看透太多目光太深遠,會讓男人在她們面前有種無所適從的尷尬。他們寧願自己面對的只是個爭奪寵愛着眼後院的普通女子,既可以讓他們感到滿足和虛榮,也能讓他們坦然,不用花太多心思去應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即使是他打定主意,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林逐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故作坦然的樣子,幾乎要笑了,“皇上難道看不出來嗎?”
蕭崇烈的心臟抽了抽,沒想到她一改往日的溫婉淡然,變得如此犀利,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這讓他心裡生出煩躁,勉強按捺住情緒,他面容緊繃,森然道:“敏妃所言,你怎麼看?”
林逐汐冷笑,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的?裝什麼公正?他也不嫌惡心!
“毒從哪來的?敏妃口口聲聲本宮下毒,動機何在?這裡的酒菜,都是本宮和敏妃一起用過的,就算中毒也該是敏妃,爲什麼會變成小皇子?”她若反應過來,以旁觀者的清醒,看出這個局並不難。這個局也設得不怎麼高明。
“這些應該皇后自己最清楚纔對。”林逐湄的反應速度也不慢,立刻回答。
有時候林逐汐甚至無法理解,到底自己和林逐湄到底結有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讓她這麼鍥而不捨地對自己趕盡殺絕不死不休?她並沒有傷害過她不是嗎?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事,她卻死活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從來不去想?或者想到了卻裝不明白?還是恨自己到無以復加的不惜一切也要殺了自己?
她不做聲,根本懶得再搭理林逐湄,現在這局勢,將她放在眼裡,完全是降低自己的格調。
她覺得林逐湄真可憐。就算她再怎麼費盡心思爭奪又怎麼樣?不是她的依然不是她的,那些是她的又變成了水月鏡花,她到最後即將變成一無所有的可憐蟲,自己又何必再和她一般見識?
從少女時代就開始明爭暗鬥私下較勁,到如今恩怨糾葛也有十年,其中的嫉恨憤怒深閨幽怨仍歷歷在目,曾以爲無法釋懷的委屈和黯然,如今卻如輕煙般淡去。
她是嫡女,她有真正的良好的教育和圓滿豐富的人生,她所擁有的一切是林逐湄費盡心思想得到卻永遠也得不到的。這一生她註定高她一等,她何必自降身價地和一個註定的永遠的敗者斤斤計較?
“你希望是什麼答案?”林逐汐直接問蕭崇烈,連敬稱都懶得再說。
這齣戲做了五年,她已經很累了。既然他想撕破臉將一切攤開,她又何必再裝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