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翻覆驚變,皇后失德幽禁,二皇子蕭祺灝交由太后杜婉馨撫養,連串的消息瞬間傳遍宮廷,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后失勢,取而代之的是皇貴妃和敏妃的後宮天下,轉眼間未央宮門可羅雀,底下的宮人們雖有路嬤嬤和四個一等宮女壓制住不敢有什麼異動,但人心散亂終是無法更改的。後宮之人最擅長捧高踩低,趨奉得寵之人,連宮中服侍的尚宮、內監,也輾轉通過爲難未央宮的宮人來逢迎杜雲玲和林逐湄。林逐湄有子傍身,又榮寵在身,自然風光無限。
彷彿昔年事重演,林逐汐和林逐湄,兩人註定無法共存,一人得寵另一人必失寵,或許她們真是命裡的仇敵?
春風得意的林逐湄含笑盈盈侍立在蕭崇烈身邊,承歡侍宴,獨佔春色,連杜雲玲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小心翼翼維持着的平衡裡,後宮絲竹笙歌金粉風流,似乎仍是太平盛世,但像一匹過時的華麗的舊布,再美也改不了它難以長久的本質。偶爾的空隙裡,北風依然帶來遙遠的北疆的戰火紛飛,像宴飲上的靡靡之音裡冒出的殺伐之音,聽來令人覺得違和而不祥不安,當然沒有一個人敢表露出來。
清醒或迷糊或裝作糊塗,所有人都是這場盛宴將歇的戲裡的一員,懷着各種隱秘的心情,戴着各異的面具粉墨登場。
明明相隔千里,北疆的烽火硝煙仍舊影響到花團錦簇的宮廷,所有人都在笑,卻又似乎只是粉飾太平的笑,平靜底喧囂着洶涌的暗流,空氣中瀰漫着山雨欲來的壓抑和不安,連人心都跟着躁動起來。
大概僅有的兩個平靜人就是林逐汐和杜雲玲。
皇后失德幽禁的消息傳遍宮廷,所有人議論紛紛驚疑不定時,唯獨最該開心的杜雲玲選擇了沉默,獨自在寢殿裡枯坐一夜到天明。
宮中廝殺至今仍活着的人,又有哪個是傻的呢?
什麼樣的過錯能讓林逐汐失去撫養自己孩子的權利?她已經是皇后,膝下有子,本身又不是個傻的,怎麼會去爭那點虛無的寵愛?何況她入宮至今的所作所爲,哪有分毫有意爭寵的樣子?
那麼,會是爲什麼?
很多事,一旦發現了蛛絲馬跡起了疑心要查下去,都是很簡單的事。仔細推敲,這個站不住腳的理由背後的深意,怎能不令人毛骨悚然?
她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也沒必要再爭奪什麼。就算爭到後位又如何,皇帝都快要換人做了,皇后算什麼?
至於林逐湄,還不配讓她放在眼裡,從頭到尾,她真正視爲對手的也不過是一個林逐汐罷了。
“皇后最近在做什麼?”她問身後的貼身宮女,態度沉靜,微側的臉映在殿外的融融陽光下,像一幅精雕細琢的工筆美人畫,眼眸承載着陽光,卻依然掩不去眼底涼薄。
“皇后娘娘在未央宮內殿裡足不出戶,實在沒辦法進去看……只是聽到宮人偶爾的見聞猜測,她是在抄寫佛經祈福。”貼身宮女不明白她怎麼會關注一個失
勢的皇后?
“她始終是皇后,到死都是他的皇后。”杜雲玲的神色依舊平靜如冰封的湖面,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聲音也平淡得像白開水,只是脣角含着淡薄的笑意,恬靜宛若五月的清脆枝蔓裡綻放的一枝紅色薔薇,美則美矣,卻因爲太過豔麗而令人感到不安。“這是他要表達的意思?真心所屬?還是隻求而不得的不甘和憤怒?亦或者是純粹的想要示威?”
宮女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見她神情有異,也不敢問。
杜雲玲依然在微笑,只是那笑容裡含着一絲悵然和恨意,“他從來都只愛他自己罷了。”
宮女沉默,不敢搭腔。
“二殿下現在怎麼樣?”杜雲玲想到自己的猜測,依照她對蕭崇烈和杜婉馨的瞭解,蕭祺灝的日子應該不會很難過。
或許林逐汐也是看準這點,才能保持冷靜待在未央宮裡抄寫佛經?
果然,爭鬥至今,她不得不承認,論起對蕭崇烈的理解,她不及她。不管她是旁觀者清也好,自己一葉障目也好,輸就是輸。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宮女想到蕭祺灝,眼中也露出一絲憐憫,無奈道:“二殿下在慈和宮裡哭鬧不休,吵着要回未央宮,惹怒了太后,將他扔到偏殿晾着。”
杜雲玲輕輕一嘆。
“娘娘,最近敏妃越發不安分,難道就這樣……”宮女見她始終不動聲色,沉不住氣地提醒道:“皇后如今和她勢如水火,就憑二殿下的事,就足夠皇后恨她入骨……”
“你以爲現在這局勢,我們還有必要再鬥嗎?”杜雲玲不屑地冷笑,語氣鄙薄而冷。
就算鬥贏了又如何?所謂的勝利,不過是水月鏡花,是虛假的泡沫,看得見卻觸不着,啪地一聲破了還濺一身水,白白的惹人厭棄笑話。她還不至於可憐到那種地步,連自己的最後一份尊嚴都棄如敝履。
或許林逐汐也是知道這點,才選擇了沉默?
但不管怎麼樣,她佩服她的氣節和決心,更佩服她的愛子之心。至於林逐湄,庶出就是庶出,身份決定了她的眼皮子淺,就算養在嫡母膝下也改不了她骨子裡的粗鄙和膚淺。都這個時候,還在爭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名,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親骨肉作代價,反而不知道老實點給自己的孩子準備退路。蹦噠這麼活躍,存心找死。
如果是她,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她心中一痛,想起自己那個無緣薄命的女兒,再看蕭祺灝,她心裡生出淡淡的兔死狐悲的淒涼,或許她的女兒那樣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座宮廷,也並不是一件壞事,不然到如今大廈將傾之際,她一個小女孩,如何能在那對母子手裡保全?他們愛的都只有自己和權力,舐犢之情不過是閒來無事的消遣。比起在他們手裡活受罪,還是現有的離開方式更適合女兒。
盥手焚香,謄抄經卷,狼毫筆靜靜地劃過宣紙,氤氳開清雅的墨香。沉心靜氣在經文謄寫裡,滿腔複雜的萬千思緒
漸漸淡漠,因聽見鼓聲,林逐汐才擡起微微有些酸的脖頸,淡淡問:“戌時了?”
芷蜜輕手輕腳地走上來道:“可不是,娘娘這一抄便是兩個時辰了。”
林逐汐這才百無聊賴地擱下筆,輕輕地嘆了一聲,神情平淡而寂寥,像歷經滄桑看破紅塵的老人,眼神透出怏怏紅塵的不屑,卻難掩眼底那一絲抑鬱。“倒是心靜不少,不覺怎樣時間就過去了。”
芷蜜心裡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連忙忍住,努力用平靜的聲音道:“娘娘還是正經歇一歇吧,又要說娘娘不知道愛惜自己了。”
說着捧來一杯參茶來給她。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那杯參茶,沒成想蕭崇烈竟還保留着自己作爲皇后的份例,只覺諷刺又淒涼。
若他有本事做絕,她還佩服他的骨氣。可是這樣不上不下地吊着,想魚死網破又不敢,算什麼呢?他還指望蕭景暄爲她放棄江山?未免太高看她了。
因是禁足,無人來也不得出,她連梳妝打扮都省了。以往爲了做戲不得不打扮,但希望讓他看到的那個人不能陪在身邊。如今連戲都不用做,何必再委屈自己的喜好?她不喜歡那些耀眼奪目卻像詛咒一樣承載太多人爲意義更適合供起來的明黃朱紫,自自然然的最好。
天水碧色細絲對襟羅紗薄衫,外罩冰藍色細碎灑金縷桃花對襟上裳 ,下配蓮青色高腰細褶月華裙,如瀑黑髮梳成雙螺髻,斜簪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本是極素雅的衣飾,卻更襯得她清麗出塵。一眼看過去,彷彿是回到了少女時代一般,嬌態娉婷,清雅飄逸。
芷蜜看着她,不覺微微一嘆。
“外頭的情況怎麼樣?”林逐汐倒沒她那麼多感慨,反而覺得如今的狀況很不錯。她這些年習慣了滿頭珠翠榮光在身,反而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如今能夠重溫,是種難得的福分。
“殿下對娘娘甚是想念,所以……”芷蜜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說。勸她想辦法將蕭祺灝帶回來?顯然不合適。但眼看着她就這樣輕易認命,她又有種淺淡的失望和茫然,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她那樣愛他,怎麼捨得呢?
林逐汐垂下眼瞼,暗暗鬆口氣。
果然,蕭崇烈還是放不下顏面,沒將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告訴杜婉馨,也擔心杜婉馨知道後遷怒到灝兒對他下毒手壞了事,這樣杜婉馨就不會傷害灝兒,就算吃點小苦頭,也比在未央宮安全。至於自己,要承受分離之苦,但這沒什麼,她是母親,要爲孩子的生命安全負責。等到蕭景暄回來,就誰也傷害不了他了。
不過她還是要再仔細考慮,做好各種準備以應付突發狀況,畢竟這是在賭命,機會只有一次,馬虎不得。
“皇貴妃最近怎麼樣?”她問,語態沉凝。
“皇貴妃深居簡出,很是低調。”芷蜜中規中矩答。
“想個辦法,聯絡她。”她沉默片刻,不容置疑地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