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慈和宮來報,二殿下不見了。”雷柏走到蕭崇烈身邊悄聲稟報,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神情,額頭上已滲出一層薄汗。
蕭崇烈不可置信地擡頭,眼神難掩震驚,腦海裡竟有瞬間空白。神智和意識都在此刻發生錯亂,腦海裡飄來飄去的只剩下“不可能!”三個字,他怔怔地呆立,霍然回頭,目光如利劍般,投向從容微笑的林逐汐。
事到臨頭,他如果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你做的?你怎麼做到的?”
林逐汐笑意淺淡,並不打算回答。
即使雷柏的聲音壓得再低,在安靜得針落可聞的宮殿裡,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就算聽不到,她也能猜到。
但事情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永遠都不能掉以輕心,越是佔據上風越要謹慎行事。變數無處不在,只有傻子纔會得意忘形地將自己所有計劃透露給敵人。
讓他帶着滿腦子想不通去死。
“你如何能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將蕭祺灝帶走?別說你被囚至今勢力大不如前,就算在你仍執掌六宮之時,也不可能成功。母后不是一般人。”蕭崇烈聲聲逼問,神情冷厲,目光如利刃鋒芒直迫向她。
林逐汐置若罔聞,淡然觀察着他身後的庭院裡盛開的木芙蓉。
她的確做不到,但不代表別人做不到。
比如,杜雲玲。
她將自己和蕭景暄的糾葛告訴她,也告訴她當初是自己爲報復她命人活埋蕭祺灝將她的女兒送出宮,給了她鴿血紅寶石戒指爲信物,以她將蕭祺灝平安送到蕭景暄面前爲條件,換她和愛人女兒一家團聚的機會,同時還可以向蕭景暄提一個不太過分的要求。
杜雲玲沒有理由拒絕這筆交易。
她在蕭崇烈下令幽禁她的次日就和杜雲玲攤牌。爲了保證這次逃亡行動的成功,她乖乖地在蕭崇烈的監視下逆來順受,即使被妃嬪們落井下石,被林逐湄想方設法地打壓也不曾採取過任何行動,暗地裡,她卻調動了所有勢力,只爲這最後一次謀劃和行動。
如今聽消息,她已經成功了一半。不是嗎?
只要杜雲玲能將蕭祺灝帶出慈和宮,按照自己告訴她的密道出宮不成問題。
但前提是,不發生意外。
不過蕭崇烈被自己絆住,就算想安排意外也不可能了。
頸上一陣劇痛,蕭崇烈憤恨欲狂地掐住她的喉嚨,咬牙切齒地問:“你很得意是不是?可你再怎麼得意,今天也別想逃脫。”
林逐汐漠然置之,她本來就沒打算活着走出未央宮。她知道他在死前肯定會拖着她陪葬,她逃不過,如今也沒機會逃。
掐在脖子上的手不斷收緊,她知道他是真要掐死她。她做好死亡準備,但這樣的慢性折磨還是讓她無法忍受。
比起被掐死,她覺得毒殺更適合她,最起碼還能保留最後的尊嚴。
“我本來就沒打算逃。”她如果逃了,她的灝兒怎會有機會逃脫?
因
呼吸不暢,她一字一句說得費力,但神情淡定從容如拈花微笑,脣邊淡淡弧度看得他怒火中燒。
糾纏至今,誰也分不清最初的心情和愛恨,只是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執念,卻並未在年復一年的針鋒相對裡消失,反而越發濃烈,到最後已無所謂個人情懷,只是抱着那份念想死死不肯撒手。
“你想要的,都不會得到。”她衝他清淺微笑,宛若初見時那般純真無邪,說出的話卻是截然相反的惡毒,“無論皇位還是我,你都得不到,註定一無所有。”
他死死盯着她,嘴脣因隱忍的怒氣而乾涸,忽然鬆開手,面上浮起森冷的笑。“你想起,朕偏不成全你。殺你,髒了朕的手。”
林逐汐也不生氣,只恬然頷首,“死在你手裡,也的確侮辱我。”
蕭崇烈冷笑,神情陰鷙,卻沒和她逞這口舌之利,只緊緊盯着她的眼睛,眼神裡的陰毒之意看得林逐汐心裡都有些發冷。
“是杜雲玲救走蕭祺灝的?是不是?”他不傻,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就能猜到端倪。能騙過杜婉馨的人有幾個?宮中上下一隻手都能數完,排除下來最有能力做到的就是杜雲玲。這個答案看上去很不可思議,但他想不到其他人。
林逐汐心裡一驚,面上仍不動聲色,脣邊含着寧靜如秋水的淡薄笑意,淡然答:“這個笑話可不好笑,就算沒有你,我和杜雲玲也不可能成爲一路人,她爲什麼要幫我?”
“這個答案當然你自己最清楚。”蕭崇烈不爲所動,冷冷答。
林逐汐並不否認,他認定的事,她再怎麼否認也沒用。本來有些事是不想告訴他的,但他既然挑起這個話題,她突然特別想和他交流一二。她承認,她就是看不慣他心情好,她都要死了,他怎麼可以開心呢?
“五年的時間並不長久,但這座宮廷裡,來來回回地換過多少新人,你記得嗎?”她脣角一抹明豔笑意,說出來的話一如她微笑的容顏,豔而有毒,如月光下美麗不可方物的孔雀翎:“我每天看着來請安的滿屋子鶯鶯燕燕,覺得你還是真夠拼的,也不怕死在女人身上。可你對她們可曾有過絲毫真心?可曾爲她們着想過?你不曾以真心待她們,憑什麼要求她們對你死心塌地?”
蕭崇烈皺了皺眉毛,冷着臉看着她,目光森冷如蛇眸。
林逐汐泰然自若,笑意冰冷,言辭輕佻而鋒利,戲謔的話不帶一起感情,刀劈斧削一般貫入他耳中,“這深宮佳麗成羣,失寵的得寵的翻覆無常,你看着她們爲你爭鬥,是不是很得意?覺得很有面子?很能滿足你所謂的男人的尊嚴?她們在你面前千依百順視你爲天?背地裡就真的圍着你團團轉嗎?蕭崇烈,如果你真的這樣以爲,那我只能說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爲杜雲玲這兩年爲什麼鬱鬱寡歡?爲什麼任由林逐湄興風作浪?爲什麼對你的寵愛毫不在乎,甚至都不再靠近你?”
蕭崇烈的臉色驟然大變,彷彿不可置信一般,一時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她說的並不委婉,如此明顯的暗示,他不可能聽不出來,但敢不敢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杜雲玲和他雖是政治結合,但這麼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就算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在他心裡絕對是特殊的地位,雖然他寵愛她的原因複雜,但她所佔恩寵的確數一數二,但她居然給他戴了頂綠帽子,還和別的男人生下孩子假冒在他名下。這樣的事換做哪個男人都不能接受,何況是習慣他人衆星捧月的蕭崇烈?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越無法接受自己的錯誤和污點。
林逐汐笑吟吟地看着他憤怒鐵青的面容,心想人都不肯接受現實,不過有些話還是不要說了,氣死他固然痛快,但她也不想將他氣狠了讓他一不做二不休在後宮大開殺戒,畢竟還是有不少無辜的人,她沒必要造這樣的殺孽。
“拖延時間,也夠了。”蕭崇烈忽然冷靜下來,神情平靜得彷彿剛纔的動怒只是錯覺,只是仍有些嘶啞的聲音泄露出他的情緒並不如表現的這樣平靜,“你能安排救走蕭祺灝,的確令朕意外,但這並不代表你能成功。”他忽然微笑,只是那笑容透出掩不住的森然和猙獰,以至於他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你又怎麼知道,朕沒有其他安排?”
“南疆人?”林逐汐問,聲音輕輕,像生怕驚破什麼。
蕭崇烈挑眉,並不怎麼意外,語氣聽不出是驚還是諷,“看來他告訴你的事倒是不少。”
林逐汐淡淡道:“還好。只是我不明白,下命令的人到底是誰?你嗎?”
或許是抱着必死之心,心智反而遠比平時清明,某些不曾注意的事忽然在電光火石間連貫,令她想通很多,“南疆人潛伏朝堂致力於篡權奪位,不知道會不會培養傀儡?”她仿若無意地問。
蕭景暄明明有能力殺他卻始終不動手,不斷壓迫他的勢力卻又給他留下最後的自保力量……這樣奇怪的舉動,曾經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想來,會不會,蕭崇烈的背後還有人?
這世上有誰會願意手握大權卻做不得主還要受制於人?蕭崇烈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做傀儡?何況他畢竟是姓蕭的,就算沒有實權,只要他還坐在皇位上,就是種代表不是嗎?
蕭景暄的做法,未嘗沒有坐山觀虎鬥之意。
但如果南疆人插手,灝兒的確很危險。她有把握解決蕭崇烈,但對南疆人,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想到那種情景,她心頭一陣冰涼。
蕭崇烈眼皮直抖,內心翻江倒海,他久久不語,胸口氣息紛涌激盪,眼神掙扎起伏不定。猛然,他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兇光,凌厲地一拂袖,森然吩咐:“雷柏。”
始終縮在宮殿一角當佈景板的雷柏心絃一顫,聽着他話裡的殺意,只覺不寒而慄,今天聽到這麼多不能聽的秘密,只怕……
匕首、白綾、鴆酒。
雷柏端着托盤,呈上三樣東西跪在她面前。
林逐汐神態從容而坦然,端起鴆酒打量幾眼,非常爽快地舉盞欲飲,酒杯掩住如花紅脣,她似笑非笑地盯住雷柏的眼睛,忽然對他比了個口型。
他背對着蕭崇烈,後者自然也沒看到,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