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一連數日過去,林逐汐將後宮打理妥當,翹首盼望着戰報,卻遲遲等不到她在意的那個人的隻言片語。
蕭崇烈終身圈禁,蕭遠曈閉門不出,皇室裡瀰漫着揮之不去的冷清和凝重,沒人會在這時出頭,連嫁娶演藝等喜慶熱鬧之事也收斂很多。
林逐汐爲方便主持後宮事務搬進東宮,過得低調而平靜,這日傍晚她用完晚膳,忽然見到連枝急匆匆地跑進來稟告:“娘娘,大量的火蓮教衆混入京城,同城外的教徒裡外勾結,從西裕門攻入城內,如今遭遇護軍營正在混戰,另外有三處城門也有教徒出現。”
“什麼?”林逐汐大驚,“具體怎麼回事?你趕緊說清楚!”
“娘娘,”執素大步進來,一襲亮白袍甲神情凝重而肅殺,見到她還沒來得及行禮,報告便衝口而出:“娘娘請恕屬下無禮。皇上正在調軍,但事出突然,西山大營被諸多教徒阻隔在外面,不知爲何,本該負責京城周邊防衛的火器營不但事先沒發現,到現在也還沒動靜,派出去傳旨的也杳無音信,宮中的情況很是被動,主上臨行前命屬下護衛娘娘安全,因此屬下剛調來一千鶴凌衛,娘娘莫擔心。”
林逐汐心裡一沉,她知道鶴凌衛是蕭景暄的暗勢力,平日分散四方各有安排,可以說是他最大的底牌。眼下竟顧不得會暴露在陽光下,可見情況緊急嚴峻。“西裕門是京中糧倉附近……”她遠眺天空,還好沒有火光,轉身問:“對方有多少人?”
“不清楚,進城的大概有不到兩千,外面還在不斷涌入,幸虧主上走前爲加強京城防衛,將大半的護軍營兵士調入城中內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執素苦笑,接過茶水匆匆喝了一口,嘆息道:“可惜屬下只能調動兩千鶴凌衛,主上不在,鶴凌衛不受任何指揮,除非皇宮失守……”
林逐汐神情冷凝,真要到那時,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何況鶴凌衛雖強悍卻動不得,凌風的出雲騎和江塵渺的天渺軍都虎視眈眈,鶴凌衛一動,他們必然會下手。
這是誰做的?
“你們沒把握取勝?”
“看情形,護住京城應該沒問題,關鍵是糧倉和百姓。火蓮教是準備許久傾巢出動,看來是孤注一擲,趁着主上不在京……”
執素一頓,猛地擡頭看向她,神情焦躁而不安,“主上那邊大概也有危險,戰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
林逐汐的臉色頓時不可抑制地變了。
眼下誰最想要蕭景暄的命?
雨時葉銘檀敗落,南疆人不足爲慮,那麼就只有……
“沉玥皇族”四個字不斷在腦中徘徊,她努力忽略,心裡卻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她:戰場上從無私情,何況皇家同室操戈的還少嗎?親兄弟父子都能你死我活,何況表親?尤其這還是兩個國家的較量!
火蓮教來自於江湖,而蘇城裡那位旭日公子,實際身份可是沉玥三皇子,他有什麼理由坐視不理甚至放過蕭景暄?
史書上凌國血淋淋的例子仍歷歷在目,沉玥當年對付殷家,不也是先從民間下手破壞秩序挑起百姓對皇家的不滿嗎?
猜疑蠢蠢欲動,她手心直冒冷汗,不知道該信任什麼。
以所謂的情分來賭一個國家的命運,這樣驚世駭俗到近乎荒謬可笑的事,她從前做夢都想不到。可現在就這樣避無可避地擺在她面前。
她該怎麼辦?
她緊緊攥着帕子,目光落在指間的鴿血紅寶石戒指上,希望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能給她勇氣和力量。
景暄,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驀然,她腦海裡電光火石般一閃,閃出一星靈光。
她霍然擡頭,目光如冷電直射執素,“皇上現在何處?”
“事發時皇上在御書房和幾位大人議事,只是現在都被困在宮中出不去……”執素額頭微微見汗,忽然轉身往外跑。
“你去哪?”林逐汐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拼了,我還能調一千衛士,衝出去也損失不了許多,殺出重圍日夜兼程,我要去救主上。”執素臉色蒼白,神情卻堅定如磐石無悔。
現在主上那裡更危險。火蓮教能在京城外集結這般多的人卻不被發現,又豈能放過主上那邊。
“等你趕到要十來天,敵人會給你這個機會嗎?”林逐汐冷笑。
“可是別無他法。如今保住京城只是時間問題,但主上那邊是真正的危在旦夕……”執素的眼睛都紅了。
“閉嘴!”林逐汐惡狠狠截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態度決然到近乎粗暴,“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相信他!”也不知道是在說服執素還是她自己。
“去御書房。”她籠在袖子裡的手因緊張而發抖,卻竭力忍住,用平靜的口吻吩咐。
只有她知道自己做了多麼大膽到可怕的決定。
她不相信人心,但她相信他的眼光,所以她會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蕭景暄,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我肯定帶兒子跟着葉銘檀去南疆,氣死你!
御書房,蕭湛端坐上首鎮定自若,從兵力上看,將火蓮教趕出京城無礙,關鍵是要速戰速決,拖久了,京城的建設和百姓都會受到傷害。
與其說他擔心叛亂的處理,倒不如說他操心幕後主使。
火器營至今沒消息,西山大營又被隔在外面進不來。重中之重的皇城衛營依靠絕對的人數優勢竟還只將叛賊堵在西裕門處無法速戰速決,什麼時候皇城衛變成這樣的酒囊飯袋?若說其中沒貓膩,鬼都不信。
這樣的大手筆,能做到的勢力有幾個?
和林逐汐的思路一樣,他的目標也鎖定在沉玥。
想到秦以蒼的心狠手辣,蕭湛的心裡也不可抑制地一冷。
事到如今,大羽和沉玥,想不拼個你死我活也不行了,不然這口氣他哪裡咽得下?
大羽如今的確有所受損,但畢竟叛亂已平再無後顧之憂,不像沉玥,雖人才輩出卻各有心思隱患重重,真要打起來,他們這邊勝算不低,正好全了蕭家數百年來的心願,除掉這些礙眼的!
正入神時,門外卻突然傳來喧譁聲,伴隨着宮人慌亂的阻攔,“太子妃,未經皇上傳召,您不能進去……”
他目光一厲,呵斥聲未出口,林逐汐已強行闖了進來,身後跟着大堆誠惶誠恐滿臉爲難的宮人侍衛。
“皇上,”林逐汐旁若無人開門見山,神態決然:“還請皇上息怒,莫要妄動刀兵。”
蕭湛皺了皺眉:“朝野之事,哪容你多言?”
林逐汐置若罔聞,神情堅決,“請皇上爲大局考慮,休養生息。”
“放肆!”聽出她隱含的威脅
,蕭湛眉目森然,隱約帶怒。
林逐汐深深吸一口氣,“來人,請皇上下去休息!”
“太子妃……”被這番變化驚呆的大臣們這纔回神,左相聲色俱厲,“大羽困境未脫,您怎可在此刻欲圖竊奪大權!當真以爲這朝中無人,這天下無人嗎?”
“奉太子之命,守住樺月城。”林逐汐神情冰冷而沉靜,宛若冬日冰湖,目光始終緊盯在蕭湛身上,緩緩道:“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蕭湛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她。
林逐汐手掌一翻,雪白絹帕上,鮮紅朱印鮮明入目,端端正正的太子寶印和蕭景暄的私印。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十八歲生辰時他送給她的印章到底代表怎樣的權力,所有的深愛苦心都蘊藏其中,她只覺千鈞之重,承受不起。
小篆字體形態古雅,那枚私印帶來的震撼力遠在太子寶印之上。
蕭湛震驚地瞪着她,一時無聲。
林逐汐清冷的目光掠過室內重臣,淡然道:“非常時刻,還請諸位多加配合。”
話是謙和語氣,但未出口的潛臺詞半分都不謙和。多數人臉上都露出震驚憤怒厭惡神情,她只當沒看見。
蕭湛冷眼旁觀,淡淡道:“太子妃,朝堂之事,婦道人家莫要插手,就算你有印信,也難以服衆。”
林逐汐轉頭看他,目光凌厲而冷漠,並無他想象中的驚慌憤怒任何神情,平靜得像他說的不是她,波瀾不驚。
“只要諸位都在這裡,外面誰會在意撐起大局的是誰?”她答得輕描淡寫,但話裡的含義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蕭湛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萬萬沒想到,林逐汐一介女流居然有這樣的膽子軟禁自己和重臣,她難道還想篡位不成?
“你這是妄想!”他脫口而出。
“是與不是,不勞皇上操心。”林逐汐不爲所動,面無表情道:“皇上看着就是。”
“太子妃,您不能……”左相急得額頭直冒汗,撲上來連聲阻止。
“唐相!”林逐汐厲聲打斷他的話,“莫要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誰!你要犯上作亂嗎?”
左相一怔,擡頭深深望定她,見她神情堅毅漠然,只覺震驚又覺陌生。
他見識過她雍容沉靜無可挑剔的國母風範,知道她的恪守本分識大體,所以分外震驚她此刻的氣勢。
林逐汐卻已經繞過他,決然向前走去。
左相怔怔看着她背影,見她脊背筆直,長長的裙裾如深水漣漪緩緩逶迤而過,這般高貴姿態凌厲氣勢,實在不該是深宮女子所有,反而像是朝堂裡的上位者纔有的鋒芒。
林逐汐淡定轉身,看向寸步不離守在身邊的執素,“我們還有多少人可以調動?”
執素目光復雜地瞥過蕭湛,肅容答:“回稟娘娘,城內還有主上留下的一萬護軍,每營兩千人,但護軍只爲守護主上而存在,並不在普通兵士之列,除非皇宮遭衝擊,或是有主上令纔可調動。若過早折損將士,危急關頭,主上的安全便無法保障。”她儘可能簡短地解釋,目光掠過神色各異的衆人,不動聲色地警告,“娘娘有主上的印章,視同主上親臨,可接管京城防務。”
“一刻鐘,迅速召集所有在城內的鶴凌衛統領,來此聽令。”林逐汐將絹帕交給她,不容置疑地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