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的經歷不斷在腦中回放,林逐汐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薔薇花,下意識按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口。
意料之外的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以至她始終有種做夢般的恍惚感。如果那真的是場幻夢,她寧願永遠在夢中長眠不醒。那雙蘊含着花魂之豔月魄之清的眼眸,清冷明澈,像初春仍有冰凌未化的清泉,撫平心中燃燒的躁動不安,覺得此刻就是最美的時光。
林逐汐的手指細細撫過玉雕,上好的羊脂白玉,質地純淨,光澤溫潤細膩。雕的是臨水提燈的少女,雕工純熟自然,但不同於尋常事物那樣力求處處精美細緻,刀法疏曠別有風致,但細節處無不精心處理凸顯個人特點,少女的容顏秀麗,衣帶當風,眉梢眼角的神情姿態無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雕的是自己。
玉雕不大,完全可以用根紅繩穿起來掛在脖子上。爲求盡善盡美,她還特意拾起以往不喜歡的女紅,打了條絡子配這尊玉雕。她脣角泛起一絲笑意,眼中閃耀着欣喜的光芒,似千萬支燭火在黑暗深淵裡熠熠生輝,亮得驚人。
推門入內的成雙不出意料地看見她正靠在窗邊,心裡馬上明白她是在看着玉雕出神,只覺無奈又好笑,“小姐,你就是再怎麼看,也不能把它看出朵花來的。”
自從公子送給小姐一件玉雕娃娃生辰禮物,小姐就和魔怔似的,一有時間就拿出來看,看着看着就經常傻笑,那丟人的挫樣她都不忍心看,實在太損形象了。若非自己服侍小姐多年,對她的一舉一動極爲熟悉,她幾乎都要懷疑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小姐是別人假扮的。
小姐,我知道你興奮,可是你都興奮好幾天了,也該歇歇了吧!你不累我看着都累了。你這神神鬼鬼的樣子,就算是傻子看到也能猜出一二了,低調點行嗎?
“小姐!”成雙無奈地加重語氣。
“嗯?什麼事?”林逐汐如夢初醒,回過頭來,臉上笑意未褪,目光明亮如星辰。
“五少爺找您。”
“五哥?他找我幹什麼?”林逐汐摸不着頭腦。
“不知道。”成雙搖頭。
林逐淵靜靜喝茶,身後跟着一名陌生丫鬟,見林逐汐過來,他放下茶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五哥。”林逐汐的目光掠過丫鬟,心裡暗暗奇怪他怎麼會突然帶個丫鬟來這邊,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最近可有遇到麻煩?”林逐淵揮退下人直接問。
林逐汐忍俊不禁,“五哥,不要這麼說好嗎?你也不怕讓人聽見以爲我是個闖禍精,攪得家裡不得安寧。”
“你惹的麻煩還少?”林逐淵眉梢微挑,斜着眼睛看她,脣角帶一絲調侃的笑意。
林逐汐怔怔地想到蕭崇烈,悻悻地閉上嘴。
林逐淵對她的識相很滿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嘻嘻道:“乖,別難過。誰年少時沒個恣意妄爲闖禍的時候?放心,五哥不會
怪罪你的。”
林逐汐:“……”她深吸氣,告誡自己別和他一般見識,但還是有點小憂傷。“你這真是在安慰我嗎?爲什麼你越安慰我越覺得過意不去?你確定不是故意打擊我?”
林逐淵呵呵直樂,“玩笑,玩笑,莫當真便是。”玩笑夠了,他才收斂心情說正事。“閒話不多說。我今天過來給你帶來個人。”
林逐汐怔住,她好奇過這丫鬟的來歷,但絕沒想到她是五哥特意帶來給自己的。“我……”
她剛出聲就被林逐淵打斷。“你的成雙自然是好的,但要保護你還是顯得單薄。她是會武的,放在你身邊我也安心些。”
林逐汐頓時啞然。五哥可不是無所事事的人,他在外頭的生意龐大繁瑣,還有閒心關注自己這些小事,可見對自己是真正上心。就算是胞兄,也不過如此吧。她只覺心潮起伏,眼眶陣陣發熱,
“謝謝五哥。”會武的丫鬟想必五哥手下也不會多,這回直接送她一個,實在太大方。
“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幫你,傻姑娘別想太多。”林逐淵揉了揉她的頭髮,柔軟的觸感讓他非常滿意,愛不釋手地揉了半晌過足癮,他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林逐汐注視他的背影遠去,回眸看向始終沉默侍立在旁的丫鬟,見她眉清目秀,眼睛明亮有神,看外表也不見有什麼特別之處,但雙手比普通女子大一點,手心有薄薄的繭。
“你叫什麼名字?”
“還請小姐賜名。”丫鬟低下頭。
林逐汐想了想,“叫連枝吧。連枝成雙剛好相應,都是好名字,討個好彩頭。”
“奴婢謝小姐賜名。”連枝雖然心裡鬆口氣,但上前行禮時的規矩絲毫不亂,她拜過林逐汐,又對成雙行萬福禮,默默退到一邊。
成雙連忙回禮,知道她以後是小姐的一等丫鬟,眼下打好關係最重要。
眼見兩人相互寒暄套近乎,林逐汐只默默旁觀,見到連枝的言談舉止都很不錯,落落大方應付得體,她放下心來。自己身邊可用的人手不多,多一個也是好的。既然是五哥送的,忠心上肯定沒問題,又是練家子,以後能省不少事。多的是機會套問連枝的底細,倒不用急在一時。
最近不能出門,林逐汐閒着沒事,乾脆窩在房間裡將自己那毫不出彩的女紅重新拾起來,朔月送給她這樣一份大禮,她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禮尚往來纔是長久相處之道。
她想來想去,還是親手做的最有誠意,就像他送給她的玉雕一樣。
原先繡花棚子對她而言,不過是打發時間的消遣,但如今她是真真正正地想好好學了,爲自己的心上人拈針穿線的確是件很美好的事,所有不能訴諸於口的心事都蘊含在其中,情意藏於針線凝結成衣朝夕相伴。
相伴如衣,長久不離。
她突然靜下心來學女紅的行爲,華夫人自然知道。她知道女兒對繡活兒興趣不大也不願勉強
,原以爲女兒這次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未必能堅持下去,也沒往心裡去,但沒想到林逐汐真的堅持每天練上一個時辰,認認真真地學。觀察小半個月下來,她不禁驚喜交加,見女兒這次是認真學而不是敷衍了事,喜上眉梢地拉着林逐汐到自己身邊親自傳授。
華夫人繡工卓絕,未嫁時在閨閣中是有名的巧手,家中繡技素來是傳女不傳媳,以前也曾嘆息唯一的女兒不喜歡女紅,可惜自己的一手繡技無人繼承,如今見女兒轉性,自然傾囊相授。
林逐汐看着華夫人飛針走線運針如飛,心裡泛起深深的敬佩,心想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練出這樣的手藝。
她下狠心認真學繡技,也懶得理會府上的恩怨是非,心想自己只要認認真真地學好女紅,月末應該可以爭取出府的機會。越想越開心,她再看眼前這些線團也覺得分外順眼,笑嘻嘻地和成雙、連枝打趣,饒有興趣地挑選着喜歡的布料,期待着下次出府機會的到來。
她滿心盤算着出府時,葉銘檀正在向林欽表示感謝。
葉銘檀走林欽的路子,得到機會進國子監讀書。國子監是本朝的最高學府,能在國子監裡就讀的學子大多是官宦子弟或勳貴世家的兒郎。
葉銘檀自然不夠資格,這次林欽看在林鈞的面子上使了不少力。葉銘檀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子,自然明白其中門道,對林欽十分感謝。
“有勞相爺費心,銘檀進了國子監,一定會勤奮用功。”葉銘檀表現得十分乖覺低調。
林欽對葉銘檀的印象很不錯。何況他雖不姓林,畢竟是自己胞弟的義子,將來有很大可能繼承胞弟香火,也算是林家嫡系,他若有出息,對林家也大有好處。這樣的人才林欽自然不嫌多,不過是進國子監。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何樂而不爲?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兒子,甚至沒什麼血緣關係,林欽也不好怎麼教訓,只態度親切地叮囑道:“國子監裡大多是京城裡官宦貴族家的子弟,有機會多結交一下也是好的。”
官場上個人能力是一回事,但人脈也不能缺少。先混個臉熟,以後總有幾分情分在,也能得到幾分照顧。不管怎樣,多層關係多條退路也多個選擇,多結交幾個朋友總不會有錯的。
葉銘檀也明白林欽的一番好意,心想這也算林欽難得的關照了,連連點頭答應。
兩人又說了番各家之間的大概關係,葉銘檀認真聽,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瞭解京城勢力分佈的好機會,畢竟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根本還沒資格進入上流社會,瞭解到的情報也比較有限,但林欽在朝多年,林家樹大根深,起點遠遠比自己高,從他這裡拿到的消息很有參考價值。
一番話談了大半個時辰,葉銘檀才意猶未盡地踏出林欽的書房,看一眼林逐汐院子的方向,他心裡輕輕一嘆:到底他和她不是同路人,陷入樺月城裡爭權奪利的皇權場,誰也避不開深深的漩渦,更避不開自己的野心和貪念。
逐汐,你多保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