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的曇花,林逐汐自然是沒機會看到的,她覺得自己很守時也很識時務,知道七皇子和朔月還有很多話要說,自己根本不方便聽,蹭過一頓午飯後她客客氣氣地道謝告辭,朔月見狀,也跟着她告辭。
“不用這麼麻煩。”林逐汐連忙阻止。
今天雖沒能和他獨處,但她進了傳說中極難進的七王府,滿足了長久以來的好奇心,收穫不小,她覺得很滿足。他沒必要爲特意照顧她改變行程。
“我不帶你,你打算怎麼出去?”朔月反問:“走大門側門還是後門?你不怕後患無窮我還怕呢!”
林逐汐啞口無言,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咱們暫時不回別院,去別處轉兩圈怎麼樣?”朔月看着街上來往的人羣,心情有點煩躁,忽然道。
“好。”別院裡畢竟還有其他人,能真正獨處自然最好不過。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過大街小巷,邊走邊聊邊尋找僻靜之地,最後林逐汐拉着他去了歌舞坊。
面對這種情形,朔月有些哭笑不得。上次來時她還完全不願意,是被自己強行帶來的,這次她已迫不及待地拉他來,墮落的速度可真快。
“老位置,兩人。”林逐汐比朔月還自來熟地向司酒少年招呼,仗着他們都認識朔月狐假虎威。
朔月保持沉默。
照例點了四菜一湯,司酒少年退下後,林逐汐舉杯對朔月一敬,“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多謝你。”
朔月毫不客氣地與她碰杯,叮的一聲清脆如鈴,“你喜歡就好。”
“你的雕功挺不錯。”林逐汐語帶羨慕,又有點小八卦地問:“以前經常做這些?”
“是啊經常。”朔月不假思索答。
林逐汐咬了咬下脣,告誡自己冷靜,努力平靜地問:“給誰做的?”
朔月似笑非笑瞅她一眼,慢吞吞答。“我弟弟。”
林逐汐臉頰微熱,好在心理建設做得好,很快甩開尷尬,若無其事道:“你們兄弟感情不錯?”
“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不錯。”朔月答得平靜。
林逐汐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對勁,試探問:“你還有異母兄弟?”
“嗯。”
又是一場豪門恩怨,林逐汐下意識不想談這種話題,“你經常在外,你弟弟獨自在家方便嗎?”
從他言語中透露的一星半點推斷,他弟弟還很年幼,獨自在家恐怕不安全。
“自然有人護着他。”朔月含糊其辭地避開話題。
聽話聽音,林逐汐在這方面素來做得不錯,知道他不喜歡談到自己的家庭,她從善如流地住口吃飯。
兩人吃完飯,又看過幾場歌舞表演,等到了太陽不那麼大的半下午纔出門,走出沒多遠,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叫聲。
林逐汐根本來不及回頭,下意識拉住朔月往旁邊小攤前跑,耳邊聽到急促如鼓點的馬蹄聲、尖叫聲、驚呼聲、推搡聲、腳步聲,東西落地的噼啪聲……她的心跳瞬間也變得和馬蹄聲一樣急促,腦子有些空,腳腕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她再也跑不動,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因爲她清楚自己逃不掉躲不過。
手腕一緊,她只覺全身一輕,眼前景物一陣發花,就像畫筆糊了的畫作般模糊不清,她甚至
以爲自己的眼睛出問題或正在做夢。但迎面而來的徐徐涼風,身在半空的不踏實感,都提醒她不是夢。鼻間是熟悉的杜若冷香,清冷潔淨的香氣佔滿思維,她下意識靠在對方懷裡,砰砰亂跳的心很快平靜下來。
明知不該,但在這樣危急混亂的時刻,她還是生出幾分風花雪月的旖旎心思。
能多抱一瞬也是好的。
朔月單手抱着一個人,身形依然靈敏飄逸,燕子一般在半空中一掠而過,雪白衣袍一閃,人已經到了馬兒上方。他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下馬背上的主人,帶着林逐汐落在馬背上,伸手用力一挽馬繮繩。
耳邊馬嘶聲悠長如鍾又尖銳如刀,林逐汐腦子發暈,全身軟綿綿的沒力氣,乾脆閉上眼睛什麼也不管,就等着朔月處理。
有人供自己依靠是種福氣,她爲什麼要辜負?
林逐汐隱約聽到有人一聲悶哼,隨後是人體落地聲,砰地一聲聲音有點悶,不知道砸到了哪裡。
“咴——”馬不斷長嘶,脖子上仰,脖子上的肌肉塊塊跳動,卻再也不能前進一步——朔月騎在它身上制住了它。
後頭一大堆禁衛軍氣喘吁吁地跟上來,看到有人制住發狂的馬,個個都鬆了一口長氣連連擦汗,滿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感激,連聲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朔月抱着林逐汐下馬,瞅一眼被自己踹下馬的男子,再看路邊被馬撞得七零八落的小攤,尤其是看到一個被撞傷正哇哇大哭的小女孩時,眼神裡閃爍着的寒光簡直令人不寒而慄,心裡直後悔自己剛纔那一腳踹得太輕,怎麼着也該下點暗手讓這混帳吃足苦頭的。可惜了剛纔的大好機會。
林逐汐無意中瞥到他的眼神,暗暗打了個冷戰,只覺牙齒都發寒。就像隨時都能飛出無數冰刀,兜頭蓋臉地戳死人。她看看哭泣不休的小女孩,咬牙忍住腳腕上的疼痛往那邊走。
她覺得現在的朔月有點可怕,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免得被他活活凍死。
舊衣雜貨攤上,一個年輕男子正被隨後趕來的護衛從一堆破衣爛襪子裡解救出來,頂着件花布褂,兜着條破袈裟,耳朵上還掛着條深藍襪子,嘴角還有塊顯眼的淤青,猙獰着臉橫眉怒目地瞪視着朔月,陰森森問:“剛纔是你踹本少爺下馬的?”
朔月連眼角餘光都懶得施捨他一分,轉身走向禁衛軍,聞言頭也不回,慢條斯理地開口,一字字凝冰碎雪寒意十足,像隨時要來場雪崩把人埋了。
“踹了,又怎樣?”
“!”
林逐汐默然,心想不愧是朔月,果然有氣勢!
滿街寂靜。
年輕男子氣得滿臉通紅,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呼吸聲聽起來像垂死的山羊,顫抖着手指指着朔月說不出話來,可見氣得不輕。
“給我打!”喘了半天才調勻氣息的男子發狠,惡狠狠吩咐身後跟上來的家丁。
結果毫無疑問,眨眼間就被朔月扔在街道中央爬不起身哀哀呼痛。
林逐汐挪到被撞傷的小女孩面前,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抱着她不斷流淚不停安慰她的婦人,柔聲道:“這個拿去給孩子看傷吧!耽誤久了對孩子不好。”
婦人怔了怔,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看向林逐汐,對上她溫和的眼神才反應過來,千恩萬謝地接過銀子,拉着孩子不停道謝,這才匆匆忙忙地抱着孩子走了。
傷者離開,林逐汐這纔有空回過頭來看情況,見滿地家丁哀嚎不起,她冷笑一聲,心想以卵擊石什麼的最蠢了。
城內早有規矩,除了特殊情況外,不準自由縱馬。京城裡人多,所以一些貴族子弟就算喜歡騎馬,也是去京郊外玩玩,若是在城裡騎馬,必須要有侍衛牽引。這人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在城內縱馬傷人還敢這麼囂張地仗勢欺人,他以爲他是什麼東西!皇帝老子嗎?
朔月輕而易舉擺平家丁們,已轉頭向小跑上來的衛尉寺少卿打聽情況。
不管這混帳是誰家的,這次他都別想輕易脫身。
一問居然是老冤家,驃騎將軍府,杜家長房嫡長子,杜雲玲的胞兄。他和人打賭馬術精湛,即使在城內騎馬也不會出事。
朔月心中冷笑,覺得這麼好的送上門的機會,不整死他簡直對不起自己。
那邊杜家少爺還在叫囂,“你是誰家的?留下姓名來,本少爺定然要你……”
“六公主府!”朔月冷冷淡淡扔出四個字,如一把刀瞬間截斷他的聲音。
杜家少爺張了張嘴,喉嚨裡嗬嗬幾聲,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樺月城裡誰人不知六公主蕭靈菡的大名?最受帝寵的公主,權勢煊赫,皇帝連參知政事都不避她。雖爲公主,卻享有和皇子一樣的待遇,若非大羽沒有女子繼位的先例,說不準她都坐上儲君之位了。這樣一位公主,別說他得罪不起,連蕭崇烈都不願輕易和她起衝突。三殿下不喜歡杜家生事,即使請他出面,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何況今天這件事,本就是自己理虧在先。
他的手指神經質地顫抖兩下,緩緩放下。
寂靜沉默中,忽然有女子冷笑,笑聲清而亮,似一朵嬌花飄落枝頭般輕而俏。
“杜少爺城內縱馬傷人還敢出手打人,真是好大的威風!只是不知道,咱們這筆賬怎麼算?本小姐這傷難道是白受的?”林逐汐暗暗直抽冷氣,只覺腳腕都沒感覺了,額頭上直冒冷汗,她咬牙切齒,心裡發狠,說什麼都不能放過他,她語氣轉冷轉狠,聲音凌厲如刀。
“你驃騎將軍府是不錯,可我右相府也不是好欺負的!這件事,杜少爺不給一個讓本小姐滿意的交代,那也只好請長輩出面了!”撂下狠話,她也懶得理會對方的反應,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想撲上去給他一刀。
傷到腳簡直不能更糟糕,她出府的機會本就少,這下豈不是更不方便?不出這口惡氣她怎麼也不甘心。
你不是要拼背景嗎?那就陪你拼!我們都不是任你宰割的平頭百姓,你不給個交代也不行!
朔月見狀也沒空再管他人反應,扔給衛尉寺少卿一包銀子,“在下受公主之命護送林小姐回府,不便久留,這些錢還有勞大人拿去安撫受驚百姓,多謝了。”
四品衛尉寺少卿在京中也是有幾分臉面的人物。此次杜少爺惹出事端,甚至還導致相府小姐受傷落了六公主的顏面,他本以爲以這兩家的地位,都不會給他什麼好顏面。誰知沒有料到,他們竟都是如此寬和之人,他收好銀兩,行禮道,“在下告辭,望林小姐早日康復。”
眼見兩人在車馬行裡租了輛馬車離開,他低頭看着手裡的荷包,笑了一聲。
近幾日京城恐怕又有熱鬧可以看了。只可惜他衛尉寺上下,要被杜少爺此舉牽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