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芸娘,芸娘,鈞兒現在這樣,是不是我做的不好?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麼?”汪維安坐在梳妝檯前,黯然顫抖着手拿起了妻子的首飾盒。妻子已經去了十幾年,可是屋內的擺設仍舊好似妻子仍舊在世,好像這裡仍然有着一個女主人。

輕輕打開了檀木盒蓋,拿出裡面的簪子。這是他成親時送給妻子的簪子,他本就是一貧寒書生,妻子嫁給他也沒能享福,一直是操持家務,想着如何用微薄的俸祿打理好整個的家。他送給妻子的簪子也不值錢,不過是翠玉簪,品相一般,不夠剔透油潤。

可妻子卻是喜歡的不行,總是帶着這簪子。他都沒送過妻子很多首飾,他虧欠太多。

男子一直挺直的身子微微佝僂,疲憊的有些撐不下去的感覺。

“芸娘,我是不是很沒有用?我還說着想要當大官給你掙個誥命。呵呵,現在我連兒子都管不好。”慢慢的疲憊傷心“我真的對不起你。”

燭火搖曳,屋內只有一人,形單影隻,寂寞而孤單。只有在深夜,只有四周無人,他纔敢露出自身的疲敝和沮喪,纔敢讓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來。

而白天,他是皇上的臣子,是一家之主,不能也不可以有絲毫的軟弱。

看着映在窗櫺上的影子,汪靈鈞又是難受又是愧疚,他總是一次一次的氣壞爹爹,可是他明明想要讓爹高興,明明想讓爹驕傲,卻總是搞砸,少年沮喪的垂下了頭。

本來他都端着茶水想道歉,可到了這裡腳步越來越沉重,根本就不敢跨上臺階。

“少爺?”福伯都在月洞門等了半日,卻見自家少爺和根柱子樣直挺挺杵着,就死活不肯邁個半步,就相當於前面是個龍潭虎穴,一跨步需要萬丈勇氣差不離。

茶水都要涼了啊少爺,你把涼了的茶水端進去那不是直接找罵嗎?老爺都說過多少次了涼茶不能喝涼茶不能喝的。少爺你這是想要去道歉還是特特跑過去給老爺的怒火上努力添柴加油?

福伯很是無語,這不是讓老爺更火大?老爺不要認爲少爺是故意和他作對……

見着少年磨蹭半日腳跨出半步,又縮回一步,怯怯弱弱的耗子見了貓都沒這麼慫,福伯都想哭了。

“少爺。”福伯輕輕走近了幾步,他咳嗽一聲省得嚇到膽小的少爺“少爺,要不要我去換一下差?都快涼了。”

“老爺都忙了這麼幾日,喝涼茶對身子不好。”福伯好心的提醒少爺。

“啊,是啊。不好。”少年有些惶惑,像是恍然大悟又似去了個心頭幾噸大石“那……那我就不送了。爹也說過晚上和濃茶不好,我就,我就先……先走了。”

“少爺,少爺……”怕吵到老爺,福伯沒敢喊的大聲,只見汪靈鈞一溜煙就跑了。

跑了……

跑了……

福伯長長嘆息一聲。

外面這一齣劇,汪維安沒有上帝視角當然根本不知道。

知道了……從他現在的人設出發大概仍舊只能發火。

他在屋裡對着亡妻的簪子難受了半日,又站起。端起了放着點心的盤子走出屋子。經過迴廊通過小門來到了小小簡單祠堂,祠堂蠟燭不熄,但照不亮整個廳堂。燭火也照的靈牌上影影倬倬,風吹過,有些滲人。

但汪維安根本不在意,他將點心放在了亡妻的牌位前,又點香給爹孃親人上香。之後他坐在了前面的蒲團上。

“芸娘,我想你了。”男子的眼圈微微泛紅“這麼久了,你從不曾來入夢。你是不是已經不再想我了?當日你手植的芭蕉樹已是長得極好,你總說想聽雨打芭蕉。”

“現在,下雨了,都能聽到。還有你喜歡的胭脂,我前幾日下朝了又去買了兩盒,他們出了新色,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我也請裁縫給你又做了幾身的衣衫。你總說要節儉,說你不要新衣服,總是隻想着給我添置衣物。現在……現在我也有俸祿,總是可以給你加些衣。”他輕輕“在下面不要再節儉了,我會給你燒衣服,還有錢。你跟着我,我是虧欠了你。以後……以後……”

他有些哽咽,說不下去。

“你應該還是那麼溫柔,那麼漂亮。”汪維安苦笑“而我,已經老了。等我踏上奈何橋,你肯定認不出我了。”

就着搖曳昏暗的燭火,對着從沒見過面沒有過任何近距離接觸的亡妻牌位說了半宿的話。

從回憶當年的舉案齊眉,到想起兒子出生後的狂喜,直至妻子離世後的悲哀,將一個癡情專一的男子是演繹到了淋漓盡致。

即使沒觀衆也無法阻礙汪維安的發揮。

誰讓他就是敬業呢?

“芸娘,鈞兒也大了。”男子坐在墊子上,眼神溫柔彷彿面前是深愛的女子“他長得很像你,眉眼和你是一模一樣。他性子也像你,有點軟。”

“有些軟,我、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

男子苦笑一聲“他怕我,我知我太過嚴厲,可惜我又不能放鬆對他教養。他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他可以成才,我希望他可以比我更好,他也應該比我出色,比我活的更好。我人情世故不通,現在也不過是侍郎,也不會鑽營更不會做其他的。也給不了他如何太好的環境,你……你跟着我也是受苦了。可惜你到最後也沒享到福。”

“我,也留不下多少東西給他。我是不是一直很沒用?雖然你總是鼓勵我,總是說我最好。可現在沒了你,我很懷疑我自己。”

“芸娘,真是抱歉。”男子臉上哀傷更重。

靈位安安靜靜,沒有絲毫的答覆。

“其實我覺得身子也有點虛,你說,我給鈞兒定個親事如何?找個像你一般的賢妻督促他,扶持他。這樣就算哪日我走了也可以安心了。”男子又笑了笑“你可同意,芸娘?”

“不過我知道,你總是會同意。”他伸出手想要碰觸亡妻牌位,但又縮回了手“你總是,總是同意我一切的決定。即使無聊你也總是同意,我當日說要款待朋友,明明家中沒了銀子你也不說,偷偷把你孃親留給你的鐲子給當了。你總是這樣。”

“無論我做什麼決定,你總是會同意。”聲音有些哽咽“即使爲難了你自己,勉強了你自己,你還是總會同意。”

燭火搖搖,那黑漆的牌位沉默無語,無論男子如何傷心,如何回憶,都是沉默無語。

遠遠的,汪靈鈞窩在被窩裡,卻是怎麼都無法入睡。

不知道這個時候爹睡了沒有,不知道爹吃了沒有?他想要去勸爹,可又怕自己再次惹怒了爹,讓爹傷心難過。

少年縮在被子裡,眼睜着,耳朵豎着想要聽院子裡的動靜。

若是爹回房休息,他應該可聽到房門開合,他應該可以聽到爹喚小廝。只是到了半夜,到了他撐不下去睡着的時候,都沒有聽到一絲聲響。

固然一晚上沒睡,到了白日仍舊是端正持嚴,就彷彿是四書五經教科書一樣的刻板。既然已經決定要給便宜兒子找個好親事,汪維安也留意着同僚世交。

按照原主的脾氣,要找的兒子必須會是溫柔賢惠,女四書裡走出的姑娘。這樣標準要找其實也並不難,畢竟時代放這裡,加上他又是朝廷官員,名聲一向很好,加上他對亡妻一片癡情,爲着亡妻都沒續絃。那麼嫁進汪家不用伺候婆婆,不需受任何的磋磨便能持家,這條件絕對就是加分項了。

因此當汪維安略微露出點口風,已有同僚和他遞信息。

“汪大人。”

“何大人。”

“聽說汪大人家是虎父無犬子,正好小女也豆蔻,略讀些詩書……”

這樣的情形是一次又一次的發生,汪維安當足了好父親,將適當人家都一一對比。當然他上門挑選那是不可能,而亡妻孃家也沒什麼人,只能託了遠房親戚打聽一二。

這樣斟酌加打聽,汪維安爲自己兒子選了兩家人家。

一家是何郎中家二女,一位則是禮部中書郎家嫡長女。都是容貌端正,人品出色,教養極好,堪爲主母。

而這裡兩家也是家世清白,爲人正派,不結黨營私,不收受賄賂,算的上與原主是同類人。

既然選了這兩家,汪維安也準備讓便宜兒子定下個一位。

等吃了飯,他便將汪靈鈞喚入了書房。

“爹”少年侷促站着。

“恩。”汪維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聽夫子說你這幾日很是用功,我非常欣慰。”

“你也是大了,爲父很是高興。”

“爹。”

“你也大了,我想着也該給你定門親事。我選了兩家,這兩家小姐都是極好。看你是更喜歡哪家。”

一聽這話,汪靈鈞的臉瞬時便慘白一片。成親成親,這兩個字如同重重的大錘擊打在胸口,又好像是聽到的宏大連綿的鐘聲讓他反應不及。

“爹,我我不想這麼早成親。”恍恍惚惚中,汪鈞安聽到自己這麼說。

我不想這麼早成親。

少年的心在說,我不想和什麼何家小姐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