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還是之前的摸樣, 老虎擡頭看看腦袋頂上“萬客樓”三個紅漆大字,瞅了瞅蹲在地上看着她的殺手,邁腿進去。
“聽說了麼, 玉玲香閣頭牌瑾兒姑娘入住丞相府, 看來向來以君子揚名的郝二公子如今也臣服於美色嘍, 那瑾兒姑娘剛來半月便紅透整個京城, 郝二公子縱使再柳下惠, 也頂不住這半月來的耳鬢廝磨,我可是聽說頭牌會那日,郝二公子見瑾兒姑娘那一面驚爲天人的模樣, 當晚就做了瑾兒姑娘的入幕之賓,嘿嘿……那夜的滋味兒, 嘖嘖, 半個京城的公子都失了魂兒。”
老虎怔愣半晌, 突然想起半月前紅鳳那句話,原來……公子真的去了玉玲香閣……也真的沒趕去救她……
她總是覺得, 公子是有苦衷的,但是她心裡難受,一聽見公子跟別個女子曖昧的傳言,她就憋得慌。
小二端了盤子正要上菜,便見老虎牽了狗往外走, 腳步有些微微的凌亂。
“誒誒, 客官您去哪兒啊!”
“籲……這裡好多了是不是, 殺手?”
老虎摟着殺手的腦袋坐在護城河邊的柳堤上, 一手拿了個肉包子, 啃了兩口遞給了殺手。
日光暗淡,有些陰冷, 老虎望着清澈的水面發起呆來。
“老虎?”
響起一道男聲,帶着絲驚訝。
老虎扭頭看向來人,面若桃花身着白衣一公子,旁另有一人身着錦緞頭戴冠玉笑容淺淡,正是許久不見的肖子昂與龍耀。
老虎瞅着肖子昂手上的物事,面露鄙夷。
“這都快立冬了,你拿個扇子煽竈爐麼?”
“你這丫頭,虧我擔心你來着,見面第一句就損我,這扇子可是名家所作,價值萬金,到你這丫頭嘴裡就變的一文不值了,看見皇上還不快快來拜見,來來,磕個頭先。”
“龍大哥這是微服私訪,你透漏消息會被殺頭的,哼!”
老虎扭頭伸手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做鬼臉道。
龍耀在一旁只看着老虎不語,半晌才斂眉頗有深意道:
“丫頭近日可是有心事?”
“這丫頭能有什麼心事?”
老虎瞪了肖子昂一眼撅嘴道:
“我纔不告訴你們,天下烏鴉一般黑。”說完轉過頭不理會他們繼續自顧自盯着水面想心事。
肖子昂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龍耀倒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丫頭,我給你個特權如何?”
老虎扭頭好奇的看了看龍耀。
龍耀眉峰一挑,從懷中掏出個龍紋玉牌。
“這玉牌是朕十五歲狩獵場奪冠先皇賜予朕,它代表着一個帝王對被贈者要求的任何帝王能力之內力所能及事情的承諾,但效力只有一次,丫頭,保管好,若是有一天,你覺得需要用到它的時候,你再來找我。”
老虎接過玉牌,龍耀未說什麼,只淡淡笑了笑便帶了肖子昂轉身離去。
“皇上……”
肖子昂眉頭緊鎖,望着前方人影欲言又止。
“子昂,你可知帝王路上最難取捨什麼?”
龍耀望着天邊愈見昏黃的天色,口氣冷淡。
“是手足。”
回到相府時,已過酉時。
“守衛大哥們晚上好。”
四個守衛見是老虎,便都扭頭衝她笑着打招呼,他們在府裡這些年,只有老虎每次見面都會笑盈盈的問早,郝二公子待她如何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就算已經半個腳踏進了丞相府的大門,她也是那副熟悉的鄰家小丫頭的模樣,樂觀純澈的性子簡直教人暖進了心窩子裡去,若是突然有一天見不着老虎了,他們倒還覺得不自在。
正走到玉竹院外,老虎便看見大門口守着的管家伯伯。
“管家伯伯,你怎麼站在這兒?”
管家一眼看見老虎,臉色竟然有些尷尬。
“你是來找公子的麼?怎麼不進去?”
老虎正要往裡走,卻被管家一手攔住,管家瞅她半晌,嘆氣道:
“莫進去了,丫頭。”
老虎扭頭看着他,又轉頭看向竹林那頭燈火閃動的窗戶,兩道人影,一道精壯一道纖麗,在燭光下交疊而柔美,老虎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總覺得那窗子裡的一雙人影真是極爲相配。
她想,如果不是那一箭,也許他們早就成親了,也許小小公子都能滿地跑了,也許她也不會遇見公子,不會站在這裡看着窗內人影難受了,她想,也許,窗裡的人正在解開那隻箭的誤會,兩人和好如初,明天公子就會喝上她新煲的湯,帶着她查案辦案帶着殺手上街遛彎,讓他枕着自己胳膊親吻她美好的脣。
老虎退後幾步,愣愣盯着窗戶。
“丫頭……”
“管家伯伯,我很害怕。”
管家剛要撫摸她肩膀的手頓了頓,看着她擡起的眼無言沉默。
“我來京城找大俠,沒找着大俠,卻連自己都弄丟了。”
其實她早該明白,她認識公子才數月,怎能比得過他心裡紮根數年的一個影子。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向院門外。
管家愣了許久,轉頭看了看那扇窗,搖頭嘆息。
什麼時候沒心沒肺天當被蓋的小丫頭也會露出這麼傷心的神色了,二公子,你可明白你在做什麼麼?
老虎跑出院門,步子就慢了下來,看了看丞相府大門,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還未踏腳,便聽見一聲清脆至極的鳥鳴,一個金點從不遠處猛地飛了過來,一咕嚕扎進老虎懷裡,老虎睜大眼,看着衣服裡伸出的小小腦袋驚喜道:
“是你。”
靈雀衝她叫了幾聲,便鑽出身子往門外飛去,老虎一愣,喊道:
“哎,你要帶我去哪兒?”
靈雀邊飛邊回頭衝她叫了一聲,便身子一轉溜進了拐角衚衕。
“老虎姑娘,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守門護衛只來得及跟她說這一句,一轉眼,人就跑了出去。
老虎追着靈雀出去,越跑越覺得不對勁,這衚衕她鮮少走,四通八達的路徑很是繞人,靈雀像是有目標一般橫衝直闖,老虎怕跟丟只顧着跟着跑也沒怎麼記路,正快要跟不上的時候,卻見靈雀唧唧叫了幾聲,便放緩了速度,老虎詫異,往前看去,竟見到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在衚衕裡悄聲穿梭着。
老虎瞅了靈雀一眼小聲道:
“你想讓我跟着他?”
“唧唧。”
老虎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地一機靈,下意識的去摸腰,這纔想起,木刀早就被某個花心大蘿蔔給搜刮走了。
“吾等無武器傍身,該如何是好,前方乃敵寇,吾等難道須以肉搏命?”戲文裡是這麼唱的,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捨身赴死了。
靈雀:“……”我只是叫你來跟蹤沒叫你拼命,你沒看見前頭那是個女的麼!你眼神兒不好使是咋地!
“這人好生眼熟。”
老虎拐過小巷,見那人從一條直衚衕裡直接穿了過去,眼前豁然開朗,竟是老虎曾來過的地處——玉玲香閣。
“啊,我知道她是誰了,那天我見過她,她是白瑾身邊的貼身丫頭,你叫我來跟蹤她幹嘛,白瑾本來就是打玉玲香閣出來的,說不好就是差使丫頭回來拿些東西,沒準兒還是……公子叫她來的呢,叫她收拾了白瑾的行李離開玉玲香閣好搬到府上去做少夫人。”
老虎想着,越發覺得難受。
“你想讓我阻止她?我可不管,這是公子的事,我不想離開他之前還惹他生氣,白瑾挺好的,就是當年糊塗了點兒,你……你別總排擠她,要不你和殺手一塊跟我回泰安縣,雖然沒有寬敞房子,但是每頓剩菜剩飯啥的也能管飽。”
老虎掰着手指頭盤算着,完全不顧靈雀在半空撲騰着翅膀唧唧喳喳的叫。
“哎呀,你別總唧唧叫的糟心,我正算着呢,咱連回去的盤纏好想都不夠耶。”
“唧!”
“哎呦,你啄我幹嘛!”
靈雀天性感靈,看着老虎叨叨的模樣恨鐵不成鋼,我咋就瞎眼跟了你這麼個糊塗蛋,你看清了啊,那是啥,你見過丫鬟半夜串門還要老鴇親自出來迎接的昂?我要是你爹王大志我早一耳刮子抽你了,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爭氣,不能明察秋毫,怎麼當個合格的捕頭!
某鳥滿臉前程無望的悔恨……
“誒?不對!”
“唧?”你開竅了?
“她三根半夜出來幹嘛?公子從不佔用奴僕休息時間,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唧……”不錯,繼續。
老虎扒着牆根兒往後門那使勁瞅。
“莫不是來會情郎?不對,情郎怎麼是個女的?還是個大娘耶?嘖嘖,我聽沈師爺說有違倫之戀,莫不想還真有其事,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唧!”祖先在上,吾無臉再見江東各鳥……吾真真佩服此女無敵的思維能力……
“不對,事有蹊蹺,我得進去觀摩觀摩。”老虎瞅着後門二人關門的動作,雙眼放光正兒八經道。
“唧~~~~~”不應該是查探查探麼……
老虎摸到牆根兒,發現區區一妓院,後院兒竟然砌了個高過三丈的牆,這可怎麼得了,她老爹可沒教過她輕功。
轉悠了半晌,還是靈雀引路,扒拉出個狗洞。
老虎鑽出洞之後望着烏漆麻黑的夜空有些憂愁,爲什麼她總是幹着損女俠面子的活呢,正兒八經劫富濟貧的事情她總是沒趕上。
跟着公子之後她當年氣勢恢宏的理想都不知道埋到哪個坑去了,唉,富人家的公子哥總是會掠奪美人兒的一些美好的東西,太不道德了,簡直喪盡天良。
靈雀卻沒空擱這兒天馬行空,直奔着當中一棟樓飛去。
老虎見之跟着跑了過去,卻忽而一把揪住靈雀的尾巴扯進懷裡,定在一棟緊鎖的閣樓前不動了。
殷離暗中看着這一幕,本是當做小孩子家家一般鬆懈,直到看到這棟閣樓才一整神色認真起來,這氣氛可有些不尋常呢,玉玲香閣是京城最大的花柳場,只八棟尋歡夜宿樓就佔地幾近百畝,更別說這□□各式各樣的娛樂單院,不熟悉的人初進這裡,還須人帶路才能走的順暢,然而老虎眼前這棟太過顯眼,已是夜深,歌舞早已停歇,只留着恩客房內鶯聲燕語,卻無不燈火通明,這棟樓卻死氣沉沉好似單獨立起的鬼閣,處處散發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
“雀兒,這裡面……有死人……”
殷離一愣,看着老虎瑟瑟發抖的嬌小身板,這幾日來頭一次另眼相待,除了隱者天生的殺氣感知她可什麼都沒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