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戲番外一

無戲番外(一)

【怪病】

日落之光滑過御書房長格子雕花窗,慵懶地徘徊在書案前。

堆積如山的摺子分別放在書案兩邊,當中一顆拖着長長馬尾的腦袋左右搖擺,奮筆疾書、批閱、蓋印、扔摺子,滿地都是。

兩個小太監忙着撿拾地上的摺子,屋子裡亂爬,猛然間撞了下腦袋,怨憎地互注一眼,繼續撿。

“皇上,皇上……不早了,是否掌燈,傳膳?”潮英躬身低語。

“不吃不吃!”一隻手微微舉高,在潮英面前搖晃數下。

潮英再上前一步,溫言勸道,“時候不早了,皇上,再不用膳,一會兒會很餓……”

“不吃不吃!”他繼續搖手。

“皇上,這些摺子明日再看吧,皇上。”潮英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了。皇上批摺子有個奇怪的毛病,他喜歡堆積成山一樣高,把四五天的摺子湊起來統一批閱,花一天時間,從早到晚,把積壓的工作通通完成。然後剩餘的時間都拿來發呆用,坐着也發呆、站着也發呆、睡覺發呆、吃飯發呆,弄得人哭笑不得的很。潮英有時候會想:幾時能給皇上找一件他有興趣做的事情,讓他少一些發呆時間就好了。

皇上集中處理事務的效率實在太高了,潮英心想,該不該叫李娘娘給皇上送一碗參茶過來,讓他們兩個處處呢?指不定皇上就突然對李娘娘感興趣了呢?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太大。

輔政王年年都給皇上選妃,年年他都說好好好,行行行,一旦收進宮裡,就當個花瓶似的放在一邊,看都不看一眼。問他吧,奇奇怪怪說人家長的不好看。那明明都是些一等一的美貌女子,哪個長的不好看呢?再問問吧,他又不耐煩了,說全都長得不好看!

潮英鬱悶了,潛心請教東方大人:皇上說後宮女子一個都長得不好看,何解呀?

東方大人不愧是東方大人,一下便揣出了聖意:嗯嗯,這些女子恐怕都虛有其表,她們看中的無非是皇上的權勢與地位,攀龍附鳳,這等女子,並不是皇上所喜歡的。

那皇上他到底喜歡怎麼樣的女子呢?潮英疑惑了,她問東方大人:大人呀,當初百裡挑一,召這些女子進宮的時候,丞相您並不是這樣說的呀。我記得丞相還說,她們溫柔嫺淑,善良可人,皇上一定會喜歡的呢。

那老夫看走眼了成不成呀?東方遲老爺爺臉一黑,面子掛不住了:誰曉得那些溫婉的女子,一入後宮之門,就個個變得有心計起來?

那明年的選妃還要不要舉行呢?潮英還問。

怎麼不要,不選妃,不侍寢,你想皇上斷子絕孫呀!老爺爺怒吼一聲,屁顛顛走了——

吼什麼呀?潮英心想:這老頭,怎麼那麼容易就惱羞成怒呢?潮英是覺得,皇上每年把那些花容美貌的女子統一關進一個地方,又不看一眼,更別說去寵幸了,這麼做何解呢?

唉!不過這樣看來,皇上時不時要犯一下發呆症了、遊蕩症了、弱智症了……若是不掩藏好,還真容易給那些后妃瞧出端倪來。

譬如現在,潮英嘆了口氣,伸手撫上他的腦袋,這孩子又任性了吧。

“皇上,李娘娘在外求見。”樂蓮爬入屋子,低頭說話。

“不見不見,誰都不見!”他擺着手,丟完最後一本摺子,一手支起了下巴。

“皇上辛苦了。”潮英給他遞來一杯香片,“奴婢傳膳好嗎?”

“不好不吃!不吃!”

潮英可憐的眼淚滴了下來,心裡泛疼呀,好好一個年輕有爲的君王,爲什麼會患上這麼一個怪病呢?潮英是看着皇上長大的,當年,他們拼死也要把皇上救下來,教導他、撫養他、並非是要他記住那刻骨銘心的仇恨,而是要他……好好的活着,活下去……尊榮顯貴的活着。皇上他不該這麼執着的,潮英心疼呀……

爲什麼皇上病情會加重?以前半個月才發作一次,如今幾日便要發作?潮英不忍心見皇上痛苦,潮英別無所求,只希望皇上你好好活下去,難道這麼卑微的希望,都不能讓她實現麼?

“姑姑怎麼哭了呢?”他冰冰的手爬上了她的臉龐,“姑姑不要哭了,朕吃,吃就是了。掌燈,傳膳!”

“是!”

潮英勉強笑了笑,“皇上,傳召李娘娘一起用膳吧。”

“可不可以不要,姑姑。”

潮英嘆了口氣,“與嬪妃們相處,也是皇上應盡的責任呀。”

“那好吧,聽姑姑的。”他點點頭,“頂多一會兒朕不看她就是了,吃頓飯有何難。”

潮英嘆了口氣,不知該笑還是該嘆。

什麼時候能出現一名讓皇上真正喜歡的女子,來填補他這一生感情的空白呢?還是根本不可能有?皇上除了動輒殺戮外,有可能喜歡人嗎?可能麼?

【鴛鴦戲水篇】

爲什麼渾身會痠痛呢?奇怪!膝蓋也麻麻的。

某皇帝在寢宮內室,一整片人工開鑿的池內沐浴,非禮勿視,給他加上馬賽克,只見一顆拖着長長烏髮的頭顱浮在水面上,背抵着池邊,腦袋微微揚起向着天。半響,才伸出一根手指搔搔頭皮,滿臉問號。

“喂,你進來,你杵在外邊幹什麼?你快進來!”

他一嗓子吼了老半天,隔了許久,纔看見她蒙着塊黑眼罩,兩手摸着空氣,一步步小心翼翼走進來。

他想笑,硬憋住了,“你幹什麼?”

這女人真是奇怪。自從前幾日在兩軍陣前看到她舉着一個怪異的勺子,拼命衝過來死抱他大腿不放後,這女人就成了一塊難以甩手的膏藥了。

他趴到池邊仰頭看她,勾勾手指,她沒反應。

這才記起她根本瞧不見,某皇帝臉一黑,“你幹什麼蒙着眼睛?哼!”

“我不蒙着眼睛,萬一把你瞧光光,你豈不是要我對你負責?”

“什麼??”說的什麼話。

“不是你經常對我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嘛?誰稀罕看你的臭裸體?叫我進來幹什麼?”她吼。

她居然敢吼他?簡直豈有此理。

某皇帝有點哭笑不得,回頭再想想,這些日子以來,他是不是有些太縱容她了。先不說她冒認他孃親,死佔他便宜,本來就犯了欺君大罪,之後還橫豎頂撞他,天天跟他對着幹,他要她往東,她偏偏往西,他要她往西,她就要往東!莫名其妙,想端端架子吧,隨便對她一嗓子,就把她嚇得半死,立刻膽小如鼠地縮到角落裡去,還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着你。不吼她忍她吧,她又尾巴翹半天高,爬到你頭上來撒野,簡直……豈有此理!

這個女人……真是很難搞定!某皇帝怨念中。

“喂,你蒙着個眼睛要怎麼過來幫朕沐浴?”一句話甫落,她就發飆了,氣得臉蛋通紅、七竅生煙。

“我沐浴你個大頭鬼!”

又來了!某皇帝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臉。

“你去死吧!”

又是這兩句話,就不能換點新鮮的!某皇帝躡手躡腳從池子裡爬上來,一頭曳地的烏絲,密密覆在身上,水珠滾動、溼氣氤氳。

他伸指戳戳她的肩膀,換回她一嗓子,“幹嗎你?”

他邪惡地笑笑,一手抓下她的眼罩,歪着腦袋看她,露出珍珠般的牙齒。

她一時沒啥反應,看着他那張臉呆了呆,目光往下一移,隨即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她一隻柔荑捂住他的臉,狠狠往後一推。

某皇帝順勢翻入池中,“譁”一下,濺起一蓬大大的水花,隨後便沒了聲音。

她兩手捂着小臉,不停跺腳、喋喋不休地罵着舒無戲:舒無戲你這個混蛋、變態、惡魔、白癡、曝露狂!

罵完,偷偷移開十指,從縫隙中望出去,只見池子裡一片寧靜,水面輕緩盪漾,不見某皇帝蹤影。

“舒無戲?”她眨眨眼,向前跨了一步,低頭看池水,望過去空蕩蕩的,哪裡復見人影?

“舒無戲!”她緊張了,沿着池邊來來回回走動,“舒無戲你出來啊!喂!你該死的別嚇我啊。”

不會弒君了吧?

就這麼一推便淹死了?沒這麼邪門吧!

“舒無戲!”她垮下一張粉嫩小臉蛋,目光四處巴望搜尋,可憐巴巴地叫道,“餵你別嚇我了,你快出來吧,別玩兒了,這一點都不好玩。”

“舒……”她不解地轉過頭,“哇”一聲尖叫,隨後驚跳而起。一雙杏眼瞪得滾圓,望着面前目光呆滯的某皇帝,不由伸出一隻手給他擦嘴角不斷冒出來的水,順便反覆拍着他蒼白的俊臉,不迭聲叫道,“喂,喂,你怎麼這樣一副死樣子啊?你別嚇我啊,兒子,兒子?喂,喂還魂了!”

“孃親,你怎麼這麼狠哪,你還我命啊……”他伸出一對爪子,直挺挺向她走過去,神情果然像個死人……

她一陣毛骨悚然,望着他呆滯的眼睛不停往後退,口中大叫,“喂,餵你別過來啊!喂,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別過來,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啊……呀!”

“嘩啦”一聲,她滾入了池子裡,隨即聽到一陣惡劣的笑聲揚起。

“唔,咳咳!唔!”她不停撲騰水面,恐怖的是,四面八方的水猛往她眼耳口鼻灌來,缺氧缺的快斷氣了。

“咦孃親你居然不會水?呀,你別怕,朕來救你了!”

“噗通!”一陣水花掀了起來,把可憐的依依徹底埋了下去。

他是故意的,這死樣!嗚嗚,可憐她目光渙散,一口氣憋不上來,四肢胡亂撲騰,猛給人攫住了帶到懷裡,一張嘴堵過來,不住給她渡空氣。

“別怕別怕,朕會救你的!不怕哦!”他一邊佔她便宜,一邊安撫她。

氣得她伸出一顆小饅頭,紫漲着小臉,怒吼一聲,“你給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