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幽鳳輕喃一聲,似陷入了遙遠的記憶當中,嘴角噙着笑意,眸中卻是一片酸楚,“他是我的夢,既是美夢,亦是噩夢。他輕易攪亂了我的一池春水,讓我明白了情爲何物,一顆少女之心正待含羞待放,他卻拍拍手走得乾脆了……他是這世上最專情的男子,只是,這份專情,我傾盡所有,亦求之不得。因爲它早有所屬,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亦是我咎由自取。若非我當初執迷不悟,執念太深,湛兒和阿扶,也不會有今日的痛苦……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湛兒……
葉姮心中一個激靈,凝視着不知何時已是梨花帶雨的幽鳳,“夜與門主……到底是什麼關係?”
幽鳳擦了擦腮頰的淚水,有些怔愕地回頭看她,“他不曾與你說過?”
見葉姮輕輕搖頭,她眸中頃刻間瀰漫了濃郁的哀傷,失神地輕輕囈語:“原來,他不曾與你說過……呵呵,也是,在他心中,我,從不配當他的母親……我對不起他,我害了他一輩子,這一世,我便是窮其一生,亦是無法償還半分了。”
葉姮腦子像是被炸開一般,轟隆隆作響,什麼也沒聽見,只縈繞着那句“從不配當他的母親”,久久無法揮散。
幽鳳是夜殤的母親?那他與景扶,他們是……
“我前段日子被困宮中,曾在一個廢殿發現了滿屋子的畫,聽說畫中的女子是已歿的芹貴妃,而那女子,與門主長得有七八分的相似……”她直視着幽鳳,“那畫中的女子,是你嗎?”
幽鳳怔了怔,卻並未否認,輕輕頷首:“是我。”
“那景扶……”
“阿扶……亦爲我所出。”提及景扶,她眸底閃過一抹逃避的歉疚,“你猜得沒錯,湛兒與阿扶,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這個,他們知不知道?”
“我從未對湛兒隱瞞此事,故而湛兒自小便知曉了。至於阿扶,他長了一顆玲瓏心,雖沒人與他直說,但也已從我對湛兒的態度當中察覺出來了。”
葉姮忽然覺得心臟一陣絞痛,伸手按住胸口,聲音嘶啞:“景扶明知道夜是他的親手足,他……他還將他殘害至此?”
幽鳳臉色添了幾分蒼白,語無倫次地輕喃:“阿扶他長得不像我,可xing子卻全隨了我,偏執,易妒,自私,狠辣……其實,他對湛兒的傷害,已經不算第一次了。這全怪我,都是我的錯!若非我對他關心不夠,若非我……我把對那個人的愛全轉移到湛兒身上……這一切,都會不同的!是我,是我親手將湛兒推下萬劫不復的深淵……我知道他恨我,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亦不會再願喚我一聲孃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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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幾年前,幽鳳還是樊芹蓉,還只是一個及笄的懷春少女時,早就盛名在外,求親的人屢屢上門,將門檻都踩斷好幾個了。
然而,樊芹蓉仗着自己的傾城容貌,孤傲清高,目空一切,根本就不把一般的貴府公孫放在眼裡,直至遇上了清雅出塵的安馳王蕭映。一顆少女之心自此淪陷,原本滿心歡喜,以爲郎有情妾有意,孰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安馳王已有家室,且還深愛着自己的妻子,對樊芹蓉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樊芹蓉自小便是讓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着長大的,何時受過這等挫折?
自是不甘心,於是,不管是街市上,還是茶樓,亦或是河水勾欄處,蕭映皆能“巧遇”樊家二小姐,無奈之餘又有些好笑。倒也不排斥,偶爾遇見了,也能停下腳來攀談上幾句。
那日,蕭映與府中王妃發生了爭執,心中鬱結難消,遂上酒樓飲酒解悶,沒有意外,再次與樊芹蓉“巧合”邂逅。樊芹蓉也不羈小節,同席而坐,聽他醉意惺忪訴說對安馳王妃的種種深情,心中不免哀傷悲涼,傷情之下,亦喝了不少酒。
酒喝多了,也便出事了。
一夕纏綿,酒香瀰漫。
待日高升起,蕭映瞪着榻上的嬌軀,臉色煞白,第一反應竟是落荒而逃。
樊芹蓉自醉夢中甦醒,感覺xiati微恙,且隱約記得昨夜的旖旎春色,恍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然而,摸着空蕩蕩的榻邊,冰涼的觸覺令她心傷不已,卻到底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尋上門。孰料,那個出塵清絕的男子一臉歉意地望着她,道是自己糊塗,喝酒誤事,毀了她的清白,若她容他不得,他願自刎以贖罪。
樊芹蓉忽然感覺到有些絕望,卻還是懷着一絲希冀問:“你我既已行周公禮,王爺爲何不能娶我?我知王爺深愛着王妃,我可屈就平妻,與她姐妹相稱,一同伺候王爺。”
他卻搖頭,“她是我畢生摯愛,我曾允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若娶你爲妻,便是辜負了她。做出這等事已是對不起她,我萬萬再不能令她對我徹底失望了。”
好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只可惜,他的一心人不是她。
他視與她的一夜爲背叛愛人的污跡,只恨不得擦得一乾二淨,唯有能與她徹底斷了干係纔好。
樊芹蓉只覺一顆心讓他一句話給擊得粉碎,踉踉蹌蹌離去,倔強地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
十個月後,樊芹蓉誕下一個漂亮的男嬰,左眼瞼下,一顆褐色的淚痣莫名悲涼,引人視線。
當然,樊家二女誕下男嬰之事自是瞞着外面的,如蕭映視他們的一夜爲污點一般,樊家視這男嬰亦是污跡,恨不得將其掐死棄掉,最後在她的以死相護之下才堪堪答應,將男嬰暗自送給一個好人家撫養。
樊芹蓉捨不得自己的兒子吃苦,幾番考慮之下,偷偷抱着幼嬰,再次尋到蕭映。
蕭映看到那軟軟糯糯的嬰兒,可謂是震驚萬分,可在她的一再相求之下,不得已,終究還是接過孩子,答應她會以安馳王嫡長子的名分,好好撫養長大。
蕭映把孩子抱回王府,將十個月前的荒唐之事,對安馳王妃如實說了。那個嫺靜溫柔的女子沉默了一整日,睜眼對着黑夜坐了一個晚上,翌日一大早便對他說道:“自入了王府,我一直無所出,這孩子生得可愛漂亮,以後便當做是我的親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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