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姮沒有被鶴頂紅毒死,卻染上了嚴重的肺癆。
若她有求生的意識,冷鶴霖想要治癒她並非沒有把握,只是她唯一一點殘念都斷了,他要救她根本束手無策。
沒日沒夜地咳嗽,咳血成了家常便飯,如一朵經不住歲月摧殘的花,一天比一天凋零下去。
沒有人能做什麼,因爲,什麼也做不了。
她不再如行屍走肉般躺在牀上,而是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冷鶴霖爲了哄她開心,把到處打聽到的趣聞說與她聽,她笑倒是笑了,可一笑,便咳血不止。
於是,他再也不敢逗她笑了。
卻仍是與她聊天,與她說外面的事情。
昨天,他說,外面戰火依舊在蔓延,且愈發的劇烈。邊關不斷告急,城池一個接着一個失守。景扶的報應,來得倒快,沒想到天暄要毀在他的手裡。
今天,他說,南方平王趁火打劫,佔據了西南一帶的地兒,自立爲王。看來,景扶這大好的江山,真的保不住了。
明天,他說,據說蘇立修親自駐守的十里塢徹底失守了,蘇立修拒降,於樓臺自刎謝皇恩,景汐公主以死殉情。想來蘇立修也是一代風雲人物,竟落得如此下場。不過他也活該,誰讓他害死了我姮丫頭的相公,對吧?
她回頭,蒼白着臉看他,看了半晌,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便梗了脖子嚷道:“看什麼看?本公子自知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一表人才,頗能引得女子的癡戀,但你也不用這種狂熱的眼神盯着我看吧!”
她勾了勾脣,扭過頭,望着外面蒼茫的天穹,“冷大哥,你走吧,回煙波谷去。別再在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浪費時間了。”
他的眼睛紅紅的,“你這丫頭整日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將死之人?本公子不允許你死,就連閻王老爺也不敢索你的魂!”
她說:“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找個好姑娘定下來了,別再到處漂泊不定。只可惜,未來大嫂的模樣,我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他說:“誰說我要找姑娘定下來了?臭丫頭你養好自己的身子就好,誰讓你操這個閒心了?我告訴你,我以後娶老婆的時候,你要不在場給我祝福,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她不再說話,只是以手帕捂住嘴,低頭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休止,白色的手帕上已是開出了一片片紅豔的血花。
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冷大哥,我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太累太累了,我想去找他。可是,我那天好像看到,他的魂魄被擊碎了,粉碎粉碎的……你說,他連魂魄都沒有了,我還要怎麼去找他?上天入地,六界之中,我都找不到他了,永遠也找不到了。”
“阿姮……”
“我那天說了好多好多的違心話,我說我不喜歡他,我讓他走,讓他放過我……他很傷心很傷心,他那麼驕傲的人,從來不掉眼淚,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眶都紅了,可見我傷他傷得多深。”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走得乾乾脆脆……你說,他爲什麼要這麼聽話?他以前從沒這麼聽話過,這一次,他爲什麼這麼聽話,我讓他走,他就真的走了?他都還沒來得及對我說一句愛我,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我其實很愛他,還沒來得及跟他說,我說的話,其實都是氣話,都是騙他的。”
“若不是我,他會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便是那幾千弓箭手,其實也要不了他的命的。可是他的心被傷透了,他把自己的胸膛當靶子讓他們射……”
“阿姮,別再說了。”冷鶴霖看着她嘴角不停涌出來的血泉,只覺得心臟痛得幾乎麻木,將她拉入懷裡,“你別再說了!他一定不想見到你這樣自我折磨的,你放過自己吧!”
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再次嘔出一口血來,淚水奪眶而出,“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爲什麼要對他說出那樣狠心的話來?冷大哥,我真的好後悔!可是,回不了頭了,已經無法回頭了,他連魂魄都散了,什麼都沒有了。他沒了,孩子也沒了,什麼都沒了,我,也快沒了。就這樣吧,我們,就這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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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姮的睡眠越來越淺,咳嗽越來越劇烈,動輒便險些要了半條命。
臉色一直都是灰白的,沒有一點點的神采,看什麼東西都是黯淡無光的。
景扶雖已經在心裡接受了她即將不久人世的事實,可總懷着僥倖的心理,認爲這個即將,其實還是有些時日的。
如今,整個天暄岌岌可危,他每日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她。
其實,如此也是爲了麻痹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去胡思亂想。
所以,他已經十幾天沒有到梨花閣看她了。
直至這日傍晚,李公公從外面跑進來,附在他的耳畔如是一番耳語,他才覺得猶如雷殛,倏而站起,慌亂之中,將滿案桌的奏摺撞得七零八散。
幾乎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再跌跌撞撞跑進梨花閣。
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不停告訴自己,還是有些時日的,還是有些時日的!
可,從不知,這些時日,竟是這般的短暫。
匆匆跑進去,她還是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漸暗的天色出神。
聽見腳步聲,她回過頭來,見是他,只淡淡道:“你來了。”
她的臉色,帶着一種不尋常的紅潤,這是自她清醒之後,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的顏色。
他的心一突,不覺往後一個踉蹌,身體虛靠在身後的門上。
一個令他心神俱碎的念頭漸漸浮起來:迴光返照。
他臉色煞白地看着她,輕輕地喚她:“阿姮……”不要走,留下來。
她平靜地說:“你來了也好,還以爲,臨死,都見不到你一面了呢。”
死,這個字令他的腦袋“轟”地炸開,幾乎是瘋了般衝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阿姮,不要死,我求你,留下來,不要死!”
她笑笑,目光卻極是冷漠的,“死不死,又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
“你能!阿姮,你能!只要你願意,冷鶴霖便有辦法讓你活下來!”他緊緊抓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一臉懇求:“阿姮,我求你了,不要死!只要你肯活下來,我什麼都答應你,你不喜歡呆在宮裡,我就放你自由!你不喜歡見到我,我就滾得遠遠的!我真的,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活下來,阿姮,只要你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