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滿手鮮血的大手,他竟然親手將尖刀插進尹夏的腹中,親手殺了他自己的孩子!
晴田緊捂着口,透明液體奪眶而出,輕閉雙眼,無法目睹這一幕。而她身後的清依,低垂着頭,自責萬分,是她那一掌,纔會有這一幕。
夏風定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一幕。
胡風啓的臉變得煞白,看着滿地的鮮血,輕顫了起來。是他造成的,是他撞向武皇,是他間接害死了皇子。
尹夏伸手摸着滿地的鮮血,整雙手染滿了血紅的顏色,放置在自己眼前。這是她的血,也是她孩子的血。她要記住這一雙沾滿鮮血的手,她要記住,這孩子是她親自殺死的。
淚水乾涸,粉光若膩的玉顏上帶着悽美而絕意的笑容,周身散發着死亡的氣息,彷如她早已不是人,只是一縷怨魂。
手指一屈,指甲掐進手心,新鮮的血液與她手上的血液融合,一半外流,一半留在裂開的傷口裡。她要把孩子的血流進自己的身體,她不會讓孩子一人留在另一個世界,她很快就會去陪他,去向他贖罪。
深吸一口氣,水眸一擡,陰寒的目光射向清依,大嚷一聲,“快帶晴田走!”
孩子沒了,自然就沒了任何籌碼了。清依將晴田救回自己身邊,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救得了一個,是一個!
清依猛地回神,不再多想,抓起晴田,再次如同鬼魅消失在了衆人的面前。
武皇狂怒,大吼,“別讓他們跑了,追!人抓不到,無需回來!”
俯身,一把拎起尹夏,雙眼通紅,怒瞪尹夏。孩子沒了,她的孩子死了,她竟然還有心思管別人的死活!
她不是孩子的母妃嗎?爲何能做到這般冷血無情?!
絲絲冷意從尹夏周身漫出,嘴角的寒笑若隱若現,雙眼沒有焦距,對武皇那嗜血的雙眸熟若無睹。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要這個孩子,現在死了,遂了我的願了。你不也打算犧牲我腹中的孩子,只爲殺了夏風,滅了東方家族嗎?”
聲音如同冰雹,顆顆砸向武皇。
渙散的瞳孔慢慢集中,俯視着武皇,悽切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字一字從喉間吐出,“你、不、也、是、和、我、一、樣、嗎?”
這一句話激發了武皇全部的怒氣,滿眼肅殺,手部動作加緊,用力一甩,將尹夏擲出一丈之遠。
尹夏整個身體重重地砸向地面,腹部的傷口變深變大,血如泉涌。
武皇一轉身,抽出士兵隨身攜帶的利劍,一個反身,毫不留情刺向夏風的心口,用力壓進,長劍穿過夏風的胸膛。
“你殺了本皇的孩子,他來償命!”猛然抽回長劍,血液噴出,灑瀉滿地,“整個東方家族陪葬!”
在長劍抽出的那一刻,夏風整個人癱跪在地,瞳孔放大,心口的位置流血不止。劇痛從心口傳至全身,全身的力氣慢慢流失,周圍的空氣慢慢稀薄,呼吸變得異常困難。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夏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遠處倒在地上的尹夏,雙眼滿滿的都是不捨。他死不要緊,可是他還沒救出他心愛的妹妹,還沒讓她脫離苦海。他怎麼能就這麼死了?他不想死,現在還不能死!
滿心的不忍,滿腔的遺憾,讓夏風做着最後的掙扎。
任他再怎麼想活,可心口的血液卻是止不住的流;任他再怎麼保有意識,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任他再怎麼想呼吸,可週圍的空氣卻愈加薄弱……
意識慢慢不清晰,眼皮再也撐不開了,緩緩蓋着雙眼,心跳慢慢減速,漸漸透不過氣,是窒息……
不想死……他還沒報殺父之仇……
不甘心……他還沒兌現他的承諾……
不捨得……他還沒和尹兒好好地談談……
不……
“尹兒……活着……”
最後一絲氣力,只能說出這一句。夏風的身體重重栽向地面,發出了巨大的碰撞聲,不再動彈。
尹夏早已泣不成聲了,緊緊咬着下脣,雙肩不斷抽動着,不讓自己發出任何悲愴的哭泣聲。
這一個月的相處,夏風的爲人,她深知。他對她的好,她更是銘記心中。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無法真的做到絕情絕義。
曾經說過,爲了死,她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她知道,這不是真的!她就是因爲在乎才選擇冷漠,越是冷漠,才能保住那人的性命。
曾經說過,爲了贏,她會不擇手段。
她知道,這不是真的!她就是因爲在乎他們的生死,纔會想贏。
晴田和夏風是她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真心待她的人。她怎麼可能做到對他們冷血無情?!她之前說的話,只是謊言,只是僞裝,只因她不想再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失去最愛之人的絕望。
可是她終究是人,孩子的死,夏風的死,她無法不動容,無法當做沒有發生。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是她親手害死了夏風,都是她!這一幕幕,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刻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上,滲進她體內的血液中,是永恆的印記,永不消失的折磨。
血液不斷涌流出體外,尹夏能感受到體內的氣力正在快速流失着。
她是不是也快死了?
嘴角滿意牽起,她終於可以死了,終於可以與孩子團聚,去找那個夢中與自己相遇的男子,去爲自己所有的罪行贖罪……
“來人!帶武醫過來,幫夏妃止血!”
武皇剛勁的聲音傳進尹夏的耳中,清晰無比。
武皇走到尹夏的身旁,蹲下身,冷絕說道,“本皇不會讓你死!本皇要你用後半輩子爲本皇的孩子贖罪,受盡折磨!”
她死不了!武皇不讓她死!
尹夏撐開眼皮,眼中盡是恨意。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不也是嗎?!她只想與自己的孩子團聚,難道這點渺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嗎?爲什麼要這樣待她?爲什麼?!
無聲的質問,是無盡的折磨;無法喘息的痛在蔓延,是絕望的歸處。
尹夏心死了,徹徹底底死了。
“你只配在牢房呆着!”武皇咬牙低吼。
起身,面向侍者,命令道,“武醫止血後,將夏妃打入地牢。只許喝水,每隔六天,送去一頓飯!”回頭,眼角瞟向尹夏,“這樣你才能半死不活!”
厲眸一掃一衆侍者,厲聲警告,“如果夏妃死了,誅九族!”
冷冷拋下這句,甩袖離去。
武醫止完血之後,尹夏被無情地扔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
這裡是一個被世界遺忘和唾棄的角落,它只有腐黴,只有黑暗。絲絲寒風從牆的縫隙裡吹近來,摩擦出令人心驚的“嗚嗚”悲涼聲。滿地的塵土,與空氣氤氳出水汽相溶,夾雜着酸臭糜爛腐朽的味道,吸入尹夏的肺中,滲透到心中。
周圍黑壓壓一片,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有每日發作的心病,提醒着尹夏一天又過去了。整個地牢只她一人,寂靜無法,彷如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空中迴響。冰寒的監獄,如同沉睡千年冤魂厲鬼,只要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腹部傷口發炎,導致了尹夏的高燒,身體滾燙,全身似火燒。重病之下,尹夏一直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來這地牢,心病已發作了六次,每一次尹夏都從昏睡中痛醒,經歷了撕心裂肺的折磨後,又沉沉地暈睡過去。
飢餓難耐,卻只有水。胃中的胃液,早已超標,腐蝕着,灼燒着。水可以稀釋胃酸,可尹夏不想喝,她想死。
侍者爲了保命,每日都會定時過來,強迫她喝下,只爲保住她那苟延殘喘的呼吸。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尹夏如同死人躺在地上,卻還活着。
病魔、重傷、毒發,交替輪迴,不斷侵蝕着尹夏的軀體,連最後一絲力氣都消失殆盡,連動動手指都是那般艱難,彷如提起千斤重錘。
她,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連死變成了一種奢侈……
“咯吱……”
牢門開了,尹夏閉着雙眼,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聲音。因爲這個聲音,是在告訴她,侍者又來灌她喝水了。
“起來!吃飯!”
一陣久違的飯香飄來,惹得尹夏肚中雷鳴。腦海響徹着武皇那句“只許喝水,每隔六天,送去一頓飯!”。今天是第七天,保命的飯,出現了。
可她也不想吃,她想死。一動不動,如同死人。
侍者蹲下,一把拉起尹夏,伸手探着她的鼻息,還有氣息!
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之後,強行將飯菜塞進了尹夏的口中。尹夏的命可是跟他們息息相關的,他們可不敢但這個險。
尹夏不肯,反抗,可她那微小的氣力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只能任侍者擺佈,嚥下那成團成團的飯菜。
粗魯餵食完畢,侍者扔開尹夏,絲毫不想停留,快步走出了地牢。
尹夏再次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寒氣從地底滲出,寒了尹夏的身體,也寒了她的心。
這樣的生活,何時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