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冽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樣子,厲眸一閃,冷笑一聲,“你且說什麼條件?”
“很簡單。”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不遠處銅樽上燃燒着的宮燭,淡淡地開口,“等你剷除了雲家,坐穩了帝位,請賜臣妾一紙廢后的聖旨,放臣妾出宮。”
“你!”夏侯冽臉色一變,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站了起來死死地盯住面前的慕清婉。
她轉過頭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悠然道:
“江山與清婉之間,孰輕孰重,想必皇上心中已有評斷。”
夏侯冽只覺得心裡憋屈得難受,胸口發悶,好像被重錘狠狠砸過,半晌,才無力道:
“朕就這樣令你難以忍受?”
慕清婉也站起身來,伸手慢慢將桌上沒動分毫的膳食一一放回食盒,嘴裡淡淡地道:
“不是難以忍受,而是我們根本不適合,我心中想要的,皇上不能給。”
“你想要什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要的是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夫君有了我這個妻子便不能再娶別人,皇上貴爲一國之君,這是你永遠不能給我的。”
她將食盒的盒蓋蓋好,“叩——”的一聲,在靜謐的大殿內格外清脆,卻像是有千鈞重物落在夏侯冽的心上,“說實話,自小生在皇家,看慣了那些勾心鬥角,你死我活,我自認不適合這樣的生活,清婉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遊歷天下,泛舟江湖,自由自在地了此一生。”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而這些,都跟這個皇宮沒有任何關係。”
他的雙手撐在桌案上,勉強平息自己洶涌的情緒,聽着她清淡無波的嗓音,第一次覺得這樣無力。
“如果朕不答應,你是不是就不會繼續給皇祖母治病?”
慕清婉聞言怔了一下,眸底閃過一抹不敢置信,她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想不到她對老奶奶的一片真心居然被他如此誤解,她心裡氣悶得難以忍受,本來想反駁的話立即吞了回去。
靜默片刻之後,他突然冷笑出聲,笑聲裡透着一股蒼涼,“慕清婉,朕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心機如此深沉的女人,費盡心思籠絡皇祖母,然後再利用她的病做要挾,來跟朕來談條件,朕不得不說,你真的夠聰明,夠狠絕。枉費皇祖母如此看重你,還特意囑咐朕好好待你,不許因爲莫丞相一門的事遷怒於你,而你,居然只是在利用她。”
慕清婉心裡一澀,張了張口想解釋,可是終究只是無言,他本來就厭惡她,又怎麼會相信她呢?解釋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見她不說話,等於是默認,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撕扯着,憋悶得難受,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他怕自己一失控會將她掐死。
“那皇上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太皇太后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
既然他心裡已經認定她是心如蛇蠍的女人,恐怕她表現得再善良都會被他說成是虛僞,索性隨他去誤會。
夏侯冽諷刺一笑,冰冷的目光如針一般刺在她的身上,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頷,深深地看進她的眼底,“在皇后的眼裡,皇祖母或許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談判工具,可是在朕的心裡,她卻是朕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皇后既然已經料準了朕會答應,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問?”
慕清婉攥緊手指,指尖刺破了柔嫩的掌心,可是她卻感覺不到一點痛意,“既如此,那好,口說無憑,明天臣妾會拿協議書過來……”
“滾!給朕馬上滾!”
他厲聲打斷她的話,手一揮,她猝不及防,往前撲倒在玉階上,雙腿狠狠地撞在冰冷堅硬的漢白玉地面,磕破了皮,火辣辣的難受。
膝蓋太疼了,疼得她隔了好久才從眩暈中清醒過來,然後撐住身子爬了起來,身子踉蹌了一下,她死死地咬住脣瓣穩住,嘴脣被咬破,滿口血腥的味道讓她清醒了不少,強撐着徹骨的痛意蹣跚地往殿門口走去。
一直到那抹踉蹌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夏侯冽才發泄地低吼了一聲,將案上如山的奏摺全部掃落在地。
“咚——”的一聲,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他垂眸一看,原來是剛纔慕清婉留下來的那個白玉瓷瓶,被他揮落之後,在地上軲轆滾了幾圈,然後又滾了回來,落在他的腳邊,在燭光下閃爍着盈盈的光輝。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這才彎腰撿起,腦海中想起剛纔慕清婉清冷決絕的模樣,眸光一冷,揮手就要將瓷瓶甩出去,可是到半空中又生生地停住。
良久,才頹然放下。
慕清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長信宮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以爲自己會很高興,畢竟她終於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遠遠地逃離這座華麗的牢籠,並且還不用擔心他用父皇母后來要挾,可是她卻發現自己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想起剛纔被夏侯冽誤解,她就來氣,這個該死的男人,以爲很瞭解她嗎?
她完全是因爲喜歡老奶奶才幫她治病的,跟她是不是太皇太后根本沒關係,他憑什麼這麼說她,這麼誤會她?!
該死的臭男人!自大狂!大暴君!
一路上,她一邊泄憤般地將腳下的碎石子踢得老遠,一邊恨恨地咒罵着。
“哎喲--”不遠處傳來一聲痛呼,慕清婉心裡一驚,莫非是踢出去的石頭打到人了?
今天還真是有夠背運!
嘆了口氣,她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上前去,卻看見一個小太監正捂着臉往四周瞧,好像是在找罪魁禍首。
小太監一看到她,立即驚喜地叫出聲來:“皇后娘娘。”
慕清婉定睛一看,原來是長信宮負責清洗打掃的小路子,手上還提着一個藥簍。
“小路子,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娘娘您可算回來了,今天雲貴妃派人來長信宮請娘娘去參加蟹菊宴,誰知娘娘不在,墨歌姐姐和碧影姐姐都不知道您的去處,雲貴妃說她們身爲奴才,居然這樣輕忽主子,還說娘娘這樣偷偷摸摸地失蹤,簡直是有辱皇家顏面,硬是要兩位姐姐招供娘娘的去處,兩位姐姐死活說不知道,她就賞了好幾大板子,還把她們關進了暗房。”
小路子說着就紅了眼眶,慕清婉悚然一驚,“竟有這樣的事?”
恍然想起今天下午在石洞裡聽到的隱約的哭聲,難怪那麼熟悉,竟然是墨歌和碧影她們在被雲貴妃打板子。
“那她們現在怎麼樣了?還被雲貴妃關着嗎?”慕清婉一邊問一邊急急地往長信宮走,也顧不得腿上的傷了。
小路子見她走路不靈便,趕緊攙住她,“不過娘娘別擔心,皇上已經將兩位姐姐放了出來,並喊了太醫爲她們療傷了。”說着,他揚了揚手中的藥簍,“喏,奴才剛剛就是去太醫院幫她們抓藥呢。”
慕清婉驚疑不定地轉頭,“皇上?”
“是啊,皇上說他一整天都跟娘娘在一起,還把雲貴妃數落了一頓。”
小路子因爲自己主子受皇上重視而欣喜不已,“雲貴妃八成是看不慣娘娘搶了她的皇后之位,現在挾私報復呢。”
慕清婉趕緊道:“你快住嘴,這種話能在外面胡亂說嗎?小心禍從口出。”
小路子趕緊住了嘴,“是,奴才該死!”
“以後在皇宮裡千萬要謹言慎行,要是真出了事,就算我是皇后,也保不了你。”
小路子連連點頭稱是。
回到長信宮,墨歌和碧影都懨懨地趴在牀上輕哼着,慕清婉走過去瞧了瞧她們的傷口,不由得到抽了一口冷氣,這個雲貴妃真是好狠的心,居然下這麼重的手,都皮開肉綻了。
碧影一看到她就哭了起來,“娘娘……”
慕清婉看到她們的樣子心裡一酸,“好碧影,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細細地安撫了她們一番,又看了一下太醫院開的藥,確認沒什麼問題之後,慕清婉囑咐她們好好養着,這才起身離開。
自己處理一下腿上的傷口,她來到書房拿出筆墨紙硯,開始思索起來。
她雖然很氣夏侯冽誤解她,但是畢竟已經跟他達成了協議,她答應幫助他重掌大權便不能食言,更何況他還救了墨歌和碧影,她也該懂得知恩圖報纔是。
如今她所處的這個空間是一個異於中國正統歷史的異世空間,中國古代的歷史在這裡也只承襲到了西漢末年,後來在一千多年間經歷了數次王朝更迭,才形成如今這樣的政治格局。
西楚,北燕,南陵,東墨各國實行的國家體制都承襲自西漢,並沒有多少變化,而如果到正統歷史裡,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了盛唐時期纔是。
雖然她是穿越過來的,腦袋裡不僅裝有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明,更有現代的科學技術知識,可是她並不想刻意去改變什麼,只希望一切遵循這個空間原有的發展規律,所以她並不曾在父皇母后面前顯露半點政治謀略,一直是個不問世事,無憂無慮的公主。
而今,爲了保住西楚,也爲了自己的自由,她不得不運用自己前世的知識,幫夏侯冽奪得大權,好讓他依言放過西楚,放過父皇母后,也放過自己。
她的大學本科是學的法學,而研究生階段更是以研究中國法律史爲主,所以中國的法律發展史還有歷朝歷代的行政司法制度她都如數家珍,太先進的政治體制恐怕跟這樣落後的封建社會不相匹配,所以她只能選擇封建社會裡面先進的制度。
而根據北燕如今的國情,最適合的便是盛唐時期的三省六部制和科舉制。
理清了思路,她將三省六部制的權力制衡結構圖還有科舉制從童生試到殿試的流程圖畫好,以便夏侯冽能一目瞭然,又將他們今天所達成的協議分條分款寫好,抄錄了兩份,自己簽了字,準備明天拿給夏侯冽去蓋章。
處理好這些事,已經是午夜了,她將圖紙和協議都妥當收好,打了個呵欠,正要睡下,楚雲繡卻走了進來。
慕清婉見她關了房門,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忙將脫下的衣服又穿上,走到桌邊坐了下來,“楚姑姑,這麼晚了還有事?”
楚雲繡走過去幫她倒了一杯茶,這纔開口道:“娘娘今日可是去了太皇太后那?”
聞言,慕清婉擡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
楚雲繡看見她眼底的防備之色,從袖子裡掏出一塊令牌,語氣和緩道:
“這是皇上欽賜給奴婢的金牌令箭,此令牌一出,如皇上親臨。奴婢的心是忠於皇上的,自然不是娘娘的敵人,更不可能是太皇太后的敵人。奴婢之所以到長信宮來伺候,便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慕清婉示意她坐下,她也沒有推辭,福身謝過之後坐下接着道:
“奴婢這麼晚前來,是爲了替皇上給娘娘提個醒兒。”
慕清婉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楚雲繡繼續道:
“太皇太后的病非同小可,娘娘爲太皇太后治病必須在暗地裡進行,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娘娘去了頤壽苑。”
慕清婉蹙眉不解,“此話怎講?我既是當朝皇后,那太皇太后便是我的祖母,難道我連去拜見皇祖母都會惹人懷疑?”
楚雲繡的眼中閃過一抹暗芒,淡聲道:“因爲現在雲太后那邊已經知道您是無崖子老人的高徒,有着高明的醫術。”
慕清婉的心猛地一跳,“她怎麼會知道?”
楚雲繡蹙眉:“這件事皇上正在調查中,囑咐了奴婢前來提醒娘娘以後去頤壽苑千萬別露了行藏。娘娘且仔細想想,除了太皇太后、皇上、六王爺還有瑾如姑姑之外,娘娘是無崖子老人的徒弟這件事這個宮裡還有誰知曉?”
慕清婉忙道:“碧影和墨歌都知道。”停了一下,她又補充道:“不過她們已經跟了我數年了,跟我如親生姐妹一般,我想她們絕對不會背叛我纔是。”
“碧影?”楚雲繡的眼睛眯了眯,“奴婢倒忘了,今日娘娘出門後,碧影也找了個藉口出去了,奴婢一看不對勁,便跟了上去,誰知竟發現她在跟蹤娘娘。”
“跟蹤我?”慕清婉驚呼一聲,“你確定沒看錯?”
“奴婢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沒有看錯,若不是後來奴婢從中使了絆子讓她沒能跟過去,說不定現在她已經知道您去的是頤壽苑了。”
慕清婉只覺得渾身一涼,心臟好像被一把鈍刀慢慢地割着,疼得厲害,“碧影跟蹤我?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動機目前還沒有查清,奴婢只是想提醒娘娘,以後多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說不定會有線索。”
慕清婉只覺得心亂如麻,在嫁來北燕之前,她就囑咐過碧影她們倆,不可輕易對旁人說她懂醫術,所以她從來沒想過要去懷疑墨歌和碧影。
可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既然夏侯冽他們知道有人故意謀害太皇太后,根本不可能去泄露她是無崖子徒弟這個秘密,而除了他們以外,就只剩下墨歌和碧影知道了。
她不敢相信,那麼多年的感情,名爲主僕,實爲姐妹,當真都是假的嗎?
“我……”慕清婉正要說話,楚雲繡朝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噤聲。
不一會兒,靜謐的夜裡便響起一道細微的開門聲,慕清婉和楚雲繡對視一眼,悄悄地走到窗戶邊,用手指捅了一個小孔,透過窗戶往外面看去。
慕清婉的心臟似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種矛盾的心理讓她想看到真相,又怕看到真相。
當看到那抹淡綠的身影慢慢出現在眼簾時,她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像是有什麼裂開了一樣。
這麼晚了,碧影要去做什麼?
只見她小心謹慎地左右瞧了瞧,這才快步往前走去,見她漸漸走遠,楚雲繡壓低聲音道:“娘娘先歇息吧,奴婢跟過去瞧瞧。”
見她轉身就要往外走,慕清婉忙拉住她,“我的輕功也不差,我也去。”
楚雲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頭,“那娘娘小心跟緊我。”
慕清婉此時才知道楚雲繡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果然不愧是夏侯冽身邊的人。
兩人不遠不近地跟隨着前面那抹身影在暗夜中前行,直到那個熟悉的庵堂映入眼簾。
碧影快速地看了周圍一眼,這才閃了進去,慕清婉和楚雲繡連忙施展輕功飛過去,輕輕地落在房頂上,俯身聽着下面的動靜。
不一會兒,庵堂裡面便傳來了碧影壓抑的哭聲,“娘,今天是您的忌日,是女兒不孝,不能光明正大地給您燒紙錢,只能在半夜沒人的時候來這裡藉着觀音娘娘的地方祭拜您,娘一定要原諒女兒的身不由己啊,這個皇宮不是咱們西楚皇宮了,女兒跟着公主嫁到了北燕,不過娘放心,女兒在這裡很好,公主待女兒像是親姐妹一樣……”
“娘,今天女兒做了一件錯事,女兒忘了在宮裡應該謹言慎行,在跟別的宮女太監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了公主曾經在縹緲峰學藝的事,現在宮裡肯定都知道這件事了。娘,女兒真的不是故意的,女兒該怎麼辦?如果公主知道了這件事,一定不會原諒女兒的,娘……求您教教我,女兒真的不想失去公主這麼好的姐妹……嗚嗚……”
慕清婉聽到這裡,霎時恍然大悟,不禁爲自己居然如此輕易懷疑如親姐妹般的碧影而自責不已。
她沒有再聽下去,對楚雲繡使了個眼色,她便飛身離開了庵堂。
楚雲繡輕輕揭開一片瓦,看到碧影真的只是在默默地一邊哭一邊燒紙錢時,眸中閃過一抹疑惑,仔細地瞧了瞧四周,等了一會兒,見確實沒什麼可疑的,這才離開。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庵堂裡便多了一抹黑色的身影,黑衣黑髮,臉上也用黑布蒙着,只看得到一雙如鷹隼般犀利的冷眸。
而此刻的碧影,哪裡還有剛纔哭得可憐兮兮的慘樣?
她抹了抹眼淚,動作迅捷地起身,朝着黑衣人跪下,拱手道:“主子。”
黑衣人一擡腳便狠狠地將她踢倒在地,“沒用的東西,差點就暴露了朕的行蹤。”
碧影痛得冷汗直流,卻不敢哼出聲,忍着痛爬起來繼續跪在黑衣人身前,腰桿挺得筆直。
“讓主子受驚,屬下該死!”
“你是該死,不過也得替朕把事情辦完再說。”他一揮袍子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着樹梢上掛着的圓月,陰冷的眸因落滿銀輝而閃閃發亮,“剛纔算你機警,倘若當真讓她懷疑到了你頭上,那朕留着你這顆廢棋也沒用了。”
“這邊的情況如何?”
“夏侯冽因爲莫家被滿門抄斬的事將她視爲仇人,大婚以來兩人都是水火不容,不過今天夏侯冽卻反常地因爲屬下和墨歌被打一事和雲蘿起了衝突,似乎想示好於慕清婉。”
黑衣人雙眸微眯,“看來夏侯冽是想利用她來對付雲家了。”
碧影定定地看着窗邊的頎長身影,眼裡閃爍着眷戀,“請主子不必憂心,屬下一定不會讓夏侯冽稱心如意。”
“你錯了。既然他們要鬥,本王就放手讓他們鬥,最好能鬥個你死我活。”黑衣人冷笑一聲,“等他們兩敗俱傷之際,便是朕收網之時。”
碧影不解,“主子的意思是……與雲嵐山的合作就此作罷?”
黑衣人回身走到碧影身前,修長的指挑起碧影的下巴,姣好的面容在燭光照映下泛着紅暈,宛若桃花,“不,合作仍然繼續,只不過……”
他的手慢慢地摩挲她臉上柔嫩的肌膚,碧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柔軟成一池春水,“朕要的已經不再只是一個小小的東墨,朕要的,是整個天下。”
說完,他輕笑起來,那笑聲猶如暗夜裡的蛇,朝已經瞄準的獵物吐着鮮紅的蛇信子,張狂而又陰狠。
“不管主子要什麼,屬下都誓死追隨!”
黑衣人滿意一笑,“朕的好碧影,剛纔可有踢疼你?”
碧影受寵若驚地擡頭望着面前如神祗一般的男子,喃喃道:“沒……不疼……真的……”
黑衣人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瓶放到她手裡,聲音裡帶着柔意,“等下好好擦藥,你畢竟也是千金小姐出身,不同於那些粗賤下人,現在委屈你在慕清婉身邊爲奴爲婢,等朕事成之後,少不了要給你個體面的身份。”
碧影順勢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眸中含淚:
“當年主子在莫家危難之際救了清歌,賜名碧影,這份大恩大德碧影沒齒難忘,碧影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只要主子得償所願後能夠允許碧影常伴左右,時時能看得到主子,碧影就心滿意足了。”
“真是個傻丫頭!”黑衣人笑嗤一聲,眼中卻閃過冷光,將手抽了出來,背過身道:
“朕明日就要返回東墨,你在這自己小心。適當的時候,不妨製造些矛盾讓夏侯冽與雲家的鬥爭激烈些。好了,你已經出來很久了,爲免她起疑,你趕緊回去吧,有什麼事情朕自會差人設法與你聯繫。”
話音剛落,碧影眼前一閃,黑衣人便不見了蹤影。
碧影快步走到窗邊,癡癡地看着遠處拂動的竹影,直到那翠竹恢復如常,這纔出了庵堂。
翌日,勤政殿
“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到!”
夏侯冽的硃筆頓了一下,“讓她進來。”
慕清婉看着龍椅上那張如冰雕似的冷臉,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協議書和圖紙,不過轉瞬間,心裡的擔憂就因爲昨晚畫的那兩張結構圖而消失了。
有了這個圖紙,不怕他夏侯冽不籤這個協議,而只要有了這個協議,她幾乎就等於有了一道護身符,以後在宮中的日子就再也不用受制於人了。
心裡漸漸地有了底氣,她的脣角緩緩勾出一抹笑來,“清婉給皇上請安。”
夏侯冽揮退殿裡的宮女太監,看着殿門關上後,才目光灼灼地看向慕清婉,“昨日你信誓旦旦說有法子讓朕扭轉乾坤,不知到底是何辦法?”
慕清婉緩緩上前將圖紙攤在龍案上,“請皇上先看看我畫的這兩張圖,稍後我再爲你詳細解說。”
夏侯冽懷疑地看了她一眼,這才仔細往圖紙上瞧去,眼神從開始的漫不經心的冷然,到像是在冰水中點燃了一簇火焰,慢慢的,那一點星星之火便以燎原之態將他的整個眸子照亮,眼神亮得懾人。
慕清婉等他全部看完,這才指着三省六部制那張圖緩緩地道:
“皇上不是一直頭疼雲丞相獨攬大權,威脅皇權嗎?這個三省六部制最大的特點便是能夠分散相權,集中皇權,將丞相的權力一分爲三,在中央設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三省之間各司其職,互相牽制,不僅可以防止外戚專權,同時也可以防止地方勢力分裂割據,而尚書省下面所設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各部職責都有明確的分工,也有利於皇上的集權與政令的貫徹執行,讓皇上早日重掌大權。”
夏侯冽的眼睛眯了眯,仔細研究了一下結構圖,“看這中央三省的權責分配,似乎中書和門下兩省大臣爲實際掌權者?”
“不錯。三省之中,中書省負責與皇帝討論法案的起草,草擬皇帝詔令,而門下省則負責審查詔令內容,並根據情況退回給中書省,如此,這兩個省的官員之間便形成了一種牽制作用,而皇上不需要打壓任何一方,只需在中間調停,平衡雙方勢力,這樣子朝中大權實際上便迴歸到了皇上身上。”
夏侯冽蹙了蹙眉,“這個制度好是好,只是雲嵐山那幫老賊如何會輕易讓朕施行這樣的新制度?朝中那些老頑固肯定會百般阻撓。”
慕清婉到旁邊倒了兩杯茶,拿了一杯給夏侯冽,自己端過一杯輕抿了一口,這才道:
“歷朝歷代進行改革都要付出一點代價,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皇上切不可操之過急,皇上先在心裡有個底,以後清婉會看準時機提醒皇上如何操作,而現在皇上需要考慮的是扶持朝中哪位大臣來與雲嵐山相抗衡,不知皇上心裡可有適當人選?”
夏侯冽點點頭,用茶蓋緩緩地輕擊着杯沿,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
“要能與雲嵐山抗衡,必須是在朝中也有一定勢力的人才能有用,朕想來想去,只有周昌隆了。”
“周昌隆?”慕清婉凝神一思,“可是楚妃的父親?”
夏侯冽點了點頭,“周昌隆身爲御史大夫,本來就位高權重,而且他的門生也不少,朝廷很多官員都跟他私交甚好,只不過這些年他一直都被雲嵐山的勢力壓制着,所以不得不屈居他人之下。”
“我猜想他心裡肯定對雲嵐山有頗多不滿的,只是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而這一點,恰恰可以爲我們所用,只要我們誘之以利,曉之以情,再讓他的女兒楚妃能夠在後宮裡面崛起,跟雲貴妃相抗衡,等他的翅膀稍微硬些,肯定會向雲家發難,只要他們失和,那咱們的目的也就達成一半了。”
其實說出這樣的辦法,她也有她的私心,讓夏侯冽寵信楚妃,周家的勢力漸大,想必到時候雲太后和雲貴妃也無暇再分神來對付她這個無寵無勢的皇后,雖然夏侯冽說了會保她無虞,但是他是皇帝,又是男人,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難免會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所以她必須爲自己打算,這樣她才能在這個後宮平安地呆到出宮的日子。
這樣想着,她轉向夏侯冽道:
“爲了培養這顆棋子,這段時間你得多去楚妃的宮裡陪陪她纔是,只有讓楚妃得萌聖寵,纔會讓周昌隆有底氣去與雲嵐山抗衡。”
聽她談起楚妃雲淡風輕的樣子,夏侯冽心裡一堵,冷笑道:
“皇后倒是賢惠得很呢,勸說自己的夫君去寵幸別的女子當真是面不改色啊,難道皇后就一點不介意朕去找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