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遮陽,林寶錚坐在車轅上擡頭看着空中白雲。
藍天之下,日頭就在頭頂,曬得人火辣辣地熱,她身體還有點虛,在車上坐着等沈江沅。
他去鋪子裡排隊給她買果脯去了,一行的車隊,看着就堵心,寶兒讓他的那些排場都回去了,只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可惜才走了不遠,結果她就走不動了。
一到晌午,她渾身又覺發冷,還是上了馬車,靠在邊上曬陽陽。
車伕停車在巷口轉角處,出去給馬兒尋水去了,一時間街上的車水馬龍就彷彿和她拉開了距離一樣,寶兒的掌心也曬得暖暖的,在臉上揉了揉,覺得頭有點暈。
才說完豪言壯語,她說自己好了,是滿心的歡喜。
結果沒想到這麼快就體力不支,巷口人少,還有點風,偶爾有人走過,都好奇地看着她。
寶兒百般無聊地閉着眼睛,正是暗自享受着這片刻的寧靜,一個響指在眼前打響,她驀然睜開眼睛,看見少年故作清高的臉。常鳳棲側身站在她的面前,一副他沒有看見她的模樣。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秀美的容顏似畫中美人一般,和早上看見他時不同,這會換了身常服。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就算是花團錦繡的衣服穿在身上,也絲毫不能亂他美色,看着就是賞心悅目,頗有種我家有弟初長成的感覺。
鳳棲見她看着自己傻笑,回身上前,一把扯了她的辮子:“傻蛋,聽娘說你病了,好了嗎就開始到處招蜂引蝶。”
林寶錚奪回了自己的辮子,送他一個白眼,一記拳頭:“三天不打你就忘了我拳頭厲害,再敢叫我傻蛋,打你滿地找牙你就知道我病好沒好了,招蜂引蝶是這麼說的嗎?”
招蜂引蝶怎麼說,他比她清楚。
少年嘿嘿地笑,躲過她掄過來的拳頭,後退一步負手而立:“那是怎麼說的?”
林寶錚上下打量着他,抱臂以對:“你招蜂引蝶纔對。”
常鳳棲哈哈大笑,兩步跳上馬車就挨着她坐下了,他回眸看着她,眼底全是笑意:“寶兒,看見你就心裡就像開朵花似地……”
話未說完,頭頂已經被她敲了一記:“叫什麼,什麼寶兒叫姐姐!”
他也不遮擋,只扭過身子來,動作間露出腰間的匕首,比起她那個寒酸的,可謂精美至極。寶兒看見了,訕訕地別開眼去,他的目光在她腰間巡視一圈,當即抿脣:“你的匕首呢,不是讓你隨身攜帶,保護自己的嗎?”
她不耐煩地哼哼着:“我不帶匕首也能保護自己。”
鳳棲眸色漸暗,笑容逐漸被傷心所取代了:“我看我給你的東西,你是從不知道珍惜。”
少年轉過臉去不再看她,雙腳就晃在車邊,只不過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轉過去好半晌,身後的人也沒有半點動靜。他氣不過回頭,一低頭就發現自己的頸子上架着一柄爲出鞘的匕首,和他的唯一不同,是鞘上坑坑窪窪全是坑,不是他送她的那個又是哪個?
他笑,容顏大盛。
林寶錚反手收回,抽出自己的褲腿重新捆在長靴裡:“再胡說八道,就打你。”
她低頭,頸間還有紅繩。
常鳳棲眼疾手快,一伸指頭勾了出來,寶兒一把捂住,可即使她很快又放回了衣底,少年也看見了,還是他送她的那個銀鎖,是他妹妹的遺物,是他們家唯一的念想了。
他看着她,竟是深深移不開眼。
送她銀鎖的時候,他覺得他搶了她的一切,把自己唯一擁有的,他最重要的東西給了她,也是對她的許諾,將來千萬倍的還給她。可是現在看着她,除了心底的祥和溫暖,還有看不夠的笑顏。
他心底悸動,忍不住又扯了下她的辮子:“傻寶,你真是一塊寶,你說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呢?咱們玩一個遊戲,你對我好,我對你更好好不好?嗯?”
寶兒從來都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看待,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長髮,直給他拽得直後仰才放手:“我這麼拽你頭髮你疼不疼?疼不疼?這叫對你好了?嗯?”
她真是用了力的,少年被她扯得頭皮發麻,怔怔地看着她。
看了好半晌,眼睛竟然微微泛紅了。
寶兒頓時愧疚起來:“對不住,真疼吧?”
常鳳棲坐在邊上,遮住了背後一切目光,他輕輕點頭,餘光當中,看見寶兒的背後,沈江沅和車伕一起走了回來,一側身就擁住了寶兒。少女嚇了一跳,還直拍他的後背:“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他趁着人還沒走到面前,放開了她:“娘說你和沈江沅也定了五年之約,是嗎?”
寶兒嗯了聲,還奇怪他怎麼又跑到這樣話題上去,還有點恍惚:“怎麼了?”
鳳棲的目光穿過她的肩頭,就落在沈江沅的身上:“好,日久才能見人心,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說着跳下馬車來,站了她的面前,“我
來和你作個別,好男兒不能長居家中,以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看見我了,傻蛋。”
寶兒也跳下了馬車,疑惑地看着他:“我說了不許叫我傻寶,你要去哪裡?”
她心底隱隱地,已經猜到些許,只不過腦袋還是遲了片刻,他知道早上她在車中看見自己了,早晚明白他要幹什麼去,就只是笑,對着她笑,使勁來晃她的眼:“傻蛋,傻寶,傻蛋……”
眼看着沈江沅已到她背後,常鳳棲假意沒有看見他,轉身就走。
寶兒恍惚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站在那些少年當中的模樣,抿住了脣。
她的肩頭,多了一隻手:“剛纔那個人,是鳳棲?”
沈江沅眉頭微皺,懷裡還抱着好大一包紙包,車伕來拿矮凳,讓兩個人上車。
林寶錚還看着鳳棲的背影,雖然他已經走遠,但是隱約也覺得,他似在身邊,他一顰一笑都在眼前。之所以對他特別,她是一直都把他當做了親人,從背起他的那一刻,她是真心想要一個陪伴自己長大的哥哥的,雖然結果差強人意,他最終成了她的弟弟,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是她很親很親的親人。
寶兒終於想起他要幹什麼去了,嗯了聲:“是,他來和我作個別。”
一絲涼風吹過她的臉,青天白日的,剛纔還暖陽高照,片刻時候竟是有了烏雲,吹起了南風。她大病初癒,頓時打了個冷戰,沈江沅先一步上車,拿出了之前帶的薄披風,給她拽了車上來,披了她的身上。
寶兒就趴在窗口,心裡砰砰直跳。
市井也早有傳言,說李朝寧和常遠山不清不楚,說常鳳棲就是朝寧之子,沈江沅隱約記得也是這麼回事,但是時間長了,他也已經不敢確定了,既然他和寶兒已然訂婚,自然是在意剛纔少年的舉動的。
小姑娘纔剛好些,他再三衡量,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打開紙包,裡面又分成幾個小包,沈江沅特意挑了一袋果脯遞到了她的面前:“我見你愛吃甜的,嚐嚐這個,吃了估計病能好一大半。”
寶兒也是這麼想的,捧在手心。
他獻寶似地,又讓她看自己收羅來的寶貝:“過兩天就是信陵君的生辰了,沈家每年都會送大禮,你們東西院住着,知不知道這個事情?”
他這個……是故意問的嗎?
現在李朝寧和顧修的事情已經被宣揚得沸沸揚揚了,沈家更不可能不知道。
寶兒錯愕地擡頭看他,沒有開口。
沈江沅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憤怒,急忙解釋:“畢竟是你娘,以後是我岳母的話我不能那什麼,但是你相信我,絕對沒有半分的不敬,真的!”
寶兒盯着他的眼睛,只在他眼底看見了疼惜。
她鬆了口氣,到底是對着他勾了勾脣角:“嗯。”
馬車漸漸駛離,孃親最近總是休在家中,也是忙着藥鋪的事,她在京中盤了一家鋪子,好一頓收拾,開起了藥鋪,和李厚兩個人誰有空就來坐診,也是聲名大噪。藥鋪就在當街,寶兒挑着車簾往外看,郡王府的馬車就停在街邊,挑起的窗簾裡,能看見顧修坐在裡面,衆目睽睽之下,他就大搖大擺地等在鋪子外面。
吃了幾次閉門羹,他這是要翻轉流言,更加肆無忌憚地追尋着孃親身影。兩天之後纔是他生辰,每年都低調的信陵君,今年早發出帖子去了,不由讓她懷疑,在那天,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馬車緩緩駛過,寶兒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放下了窗簾。沈江沅已經將果脯送到了她的脣邊了,不用看都知道有多麼的甜。她張口咬住,當一絲絲的甜都到舌尖時候,所有的煩惱一掃而光。
林寶錚和沈江沅肩並着肩坐在一起,一起吃着果脯,一起說說笑笑。
玩笑之時,她想起了病着的時候,孃親守着她時給她讀的書,自言自語給她講的故事,還有她說過的話,她說:“辜負這兩個字,之所以很令人惶恐,很多時候是因爲歡喜得已傾盡所有。”
所以鳳棲說的那句話,很得她心,真的只是日久見人心。
等着就好了,時光總會帶給你驚喜,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