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後院也大,寶兒出了這院子有點懵,還是鳳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丫鬟們走的路,給她指明的方向。黃昏的彩霞映紅了院子裡各處景藝,寶兒腳步也快,奔着大院就走了過去,後面追着三個丫鬟,都急得不行。
李鳳棲回頭張望,只是冷笑:由着她們欺負寶兒,現在想給她哄住,晚了!
他給寶兒指路,故意催促她快跑,七拐八拐很快就甩開了丫鬟們,旁邊又見j一個拱門,兩個人一頭就紮了進去。
這院子裡跟柳姨娘的可大不相同,進院就是石磚鋪設的分道之路,分出去四五支。粉牆下翠竹迎風擺着下腰,幾棵說不出名字的大樹也是各有形狀,遠處一方牡丹亭,延伸出來的羊腸小道接去是滿園的花圃,花圃當中依然萬紫千紅,遠遠看着十分好看。也看不出是什麼人的院子,只聽着隔斷裡面似有流水聲。
鳳棲拍着寶兒,叫她放他下來。
他扶着她,用腳尖點地,也能勉強行走。
寶兒就着他的步數,走得十分緩慢,剛纔一直揹着他使勁跑來着,出了一頭的細汗。,
他擡頭看見,忙摸入懷中,拿出了李清止早起送他的帕子來,一把拽住了她:“別動,”說着扳着她的臉,給她仔細擦了汗,“你說你是不是傻,跑這麼快乾什麼!”
寶兒不以爲意:“不揹着你,我跑得更快。”
很顯然,她說的是事實,李鳳棲狠抹了她的臉,仔細疊起了這方絹帕。扶着寶兒再往裡走,才知道流水聲是從哪裡來的,過了隔斷再往裡走不遠,裡面有一座非常大的假山,是由玉石和山石堆砌而成的。引到上面去的水流,由頂端噴流下來,中間還有鏤空的山洞,水流從上而下,形成了一個水簾,之後暈染了整座假山。
假山下一方水池,池邊都是奇形怪狀的石頭。
池中片片青蓮,偶然會有魚兒冒出頭來吐着泡泡。
這假山很高,高得將裡面的房屋都遮掩了去,寶兒好奇地站在假山下面,仰頭看着上面的水流:“哇~”
她伸出手去,不過水花當然濺不過來,這個土包子什麼世面都沒見過的模樣,自然遭到鳳棲的不屑的白眼了:“有什麼好哇的,你真是個傻蛋,什麼都沒見過。”
寶兒點頭:“嗯,從前沒見過,真有意思。”
李鳳棲也揚起了臉,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落寞,嗤了一聲:“我見過比這還大的庭院,這算什麼。”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個少年聲音在假山的對面傳了出來:“誰?誰在那裡?”
對面竟然有人!
寶兒當即跑了過去,鳳棲跟不上她的腳步,急的在後面喊:“寶兒,回來!”
可說話間她已然到了假山的背面去了,只見一錦衣少年已然從影當中走了出來,他長得粉白模樣,樣貌清俊,眉眼間都是和氣,帶着淡淡的笑意,正是之前鳳棲口中的沈家公子沈江元。
他手裡還拿着一根海棠樹的小枝椏梢頭,看見她頓時笑了:“哪裡來的小姑娘,好可愛。”
寶兒被誇得很不好意思:“我叫寶兒,我在找我娘。”
沈江元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上前一步,拿着枝椏在她眼前一掃,裝模作樣吼了一聲呔,回頭笑道:“蓮池,蓮池你快看,哥哥給你變來個真的小姑娘!”
他一回頭,寶兒這才注意到,假山的陰影當中,就在水池的邊上,有一個木製的輪椅。顧蓮池背脊挺直,坐在上面像一個石像一樣,他一身素白,渾身上下只腰帶上鑲金帶着金線。同他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樣的俊臉,那纔剛成型的丹鳳眼,只冷漠看着池中的青蓮。
他動也不動,像個融入山石當中的石頭精,
寶兒見過他兩次了,自動將他劃入了認識的人當中,當即對他笑了:“你也在啊!”
可惜顧蓮池仿若未聞,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他兩膊交叉在胸前,寶兒定睛一看,發現他懷裡抱着個小小的人偶。
是個青布小姑娘,這人偶上面穿着粉嫩的開衫,下面是和裡面同色的青布裙子,裙襬上還有一圈蹩腳的繡花。小小的人兒還用布條做了兩條辮子,白布做的臉上縫着彎彎的眼睛和彎彎的脣,一副笑面模樣。
顧蓮池是一身的白,這人偶在他懷裡十分扎眼。
這種東西,對她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寶兒下意識就上前了兩步,李鳳棲到底是追了過來,急忙叫住了她:“寶兒!”
這兩個人他都認識,一起出現在這院裡,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是沈曼的院落!
他到底是顧忌了些,待寶兒回頭,趕緊招手:“我們走。”
沈江沅已然推了顧蓮池過來:“好了好了,哥哥知道嬤嬤病逝了你心裡難過,但是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願意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對不對?你看看這小姑娘和你的寶貝人偶像不像?這倆辮子一模一樣呢!”
這麼一說,顧蓮池果然擡眸。
寶兒眸色漆黑,純淨得似有一汪清泉。
他好像纔想起她一樣,冷冷地看着她的臉:“你怎麼在這裡?”
她眨眼,不知如何回答。
李鳳棲忙扯了寶兒的胳膊,給人拽了過去:“對不住,我們不小心走錯了路,才進的這院子,這就走。”
說着還扯了扯她的辮子,直推她。
沈江沅看着直皺眉:“輕着點啊!”
寶兒吃痛,也是搶回了自己的辮子,正是怒目,忽然聽見一聲女子的驚呼,竟然像是她孃的。
她連忙回頭,扒着山石探出頭去。
隔斷處走過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肩頭還扛着個女人,看那裝束不是別人,她娘李朝寧不知踢打了他哪裡,才過隔斷,被人放了下來。是之前聲稱是她爹的那個人,寶兒身子一動,當即要上前去,可沈江沅卻是一把按住了她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別動,看看怎麼回事?”
李鳳棲也旁探出一點來:“嗯,寶兒先別去。”
他可不想在這院子裡鬧出太大動靜來,沈家人和信陵君都在的話,怕是要吃虧的。
寶兒哪裡能瞧着自己孃親吃虧,可她剛要上前,卻見明明更加嬌小的母親,揮手打了常遠山!
小姑娘頓時定住了一般。
李朝寧氣得揮手抽了常遠山,也是怒極。
眼看着她轉身又要離去,男人急的來攔她:“朝寧,你怕的是什麼?”
女人低頭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我不害怕,但是我不想這樣跟你去見她,才從鬼門關撿回來的母子兩條性命,你當珍惜,這個惡人我不做,我要回去了。”
常遠山拉住她的手腕,自然也惱:“這算什麼惡人,我娘不是也說了,只要沈曼答應,可應你進門。我帶你去問問她,這就給你個交待!”
李朝寧掙脫不開,只對着他輕輕地笑:“如果這就是你給我的交待,還是算了吧。老夫人的話我聽清楚了,也聽明白了,我呢,出來之前也謝謝她了。但雖然我是小門戶家的,也知道貴妻賤妾,跟你成親的那時候還亂,但你常生也是下了婚書了的,我堂堂正正嫁給你,不是爲了想進常家大門來做妾的。今天跟你來,也無非就想讓你看清你自己,無非想弄明白,當年到底怎麼回事,那麼快你就忘了我李朝寧娶妻上門。”
男人臉色頓變,似惱似怒,可到底是抿了脣沒有開口。
女人撩起臉邊的碎髮,掖在了耳後:“今日我和你家老夫人說起當年,她臉色極其不自然,你倒是惱怒了,還打翻了茶碗。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從前就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說我死了,你怕是信了人家的話了。當然了,可能女人對於你來說也就如同常服那般隨便,不然怎麼嬌妻美妾,過得這麼自得?就是因爲那個人是你的親爹親孃,所以你纔不說原由了,我說的對嗎?”
常遠山頓現愧疚之色:“怪我,是我錯,都是我錯。”
朝寧笑,一臉柔色:“其實我昨天打聽了下,將軍府的大將軍常遠山從前也算寒門,都說是和沈家攀了親短短几年才扶搖直上,常生,你如今雙親在堂,嬌妻美妾,還有一雙兒女哦不,現在有兩個兒子了,這樣的你,能給我什麼交待?嗯?讓同生共死的髮妻帶着孩子進門給你做妾?”
男人不肯放手,聞言更是咬牙:“說到底還是在意名分,是嗎?”
女人搖頭,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眸光閃出光亮的清淚來,反手握着他的手輕輕摩挲:“我要我的常生,可你再不是了。”
在她的面前,他彷彿又變回了從前無措的常生,可他當然做不回常生了,無須置疑。
她從來都是這樣聰慧,他目光灼灼,心如絞痛,可偏偏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朝寧從懷裡拿出一個物件來,是他在路上放回她手裡的青龍古玉,她抓過他的手將東西放在了他的掌心上:“其實你還活着,我很高興。還記得你從前跟我說過什麼嗎?成親那天晚上你跟我說,一生一世只有我。我以前帶着你逃難,你傷腿不能走的時候,我揹着你走過三十幾裡,那時候你燒的稀裡糊塗拽着我又怎麼說的了,你說別不要你,我救你性命,護你一時,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以後你一輩子……”
她這個樣子,只叫他心慌,從前她揹着他逃難的模樣怎能忘記。
未等她把話說完,男人已然紅了眼睛:“一輩子護着你。”
他還記得,真是難得。
女人背對着假山,背影寥寥:“嗯,謝謝你還記得,可我現在不是需要你護着我,縱然你現在錦衣華服家財萬貫,縱然你現在權勢傍身如日中天,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常生了。現在鄭重告訴你,我不要你了,放過你了,咱們就此別過,願君好,你保重。”
說着狠命掙開他的鉗制,與他錯身。
驚得堂堂七尺男兒無力抓住,竟然一撩袍角跪了下來:“朝寧!”
眼看着女人要走,寶兒也再藏不住,一下跳了出來:“娘!”
李鳳棲連忙去追:“寶兒!娘!”
沈江沅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幕,站直了身體又來推顧蓮池回去:“誒呀呀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
一轉身,卻是嚇了一跳。
顧修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了身後,此時正看着跑過去的寶兒,目光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