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過後,天氣是一天比一天暖了。
隨着軍隊的南下,從開始穿起的棉衣,到了南邊,已經穿不住了。
北方應當也開始回暖了,南方已經進入了多雨的季節。
護送糧草在前,顧寶錚隨隊也到了卞州邢臺,。
趙國質子失蹤之後,趙國猶如惡犬大放厥詞,天子大怒,盟國徹底翻臉。
年後顧修已經親自前往秦韓兩國遊說兩國結盟,不等回還前方戰報緊急,趙國本來就主戰的一派更是猖狂趁着北風寒冬,竟然偷襲了齊國邊疆臨水,守衛邊疆的將士傷亡慘重,退守晉陽城,一時間堅守不下。就在這個時候,顧蓮池奉命帶領十萬大軍直奔邊疆增援而來。
隨着往南而來的,是隨地可見的屍骨。
顧寶錚都看在眼裡,隨軍紮營。
天黑了,邢臺的郊外是在一處湖泊之外,連日以來的趕路讓她多少有些疲憊,她坐在帳篷裡脫下了鞋,鞋底都是土和泥,才捱了一場雨的身上也是溼透了。平時她都是另外幾個女兵擠在一處的,齊國改革以來,也有女人蔘軍。
不過經過訓練的女兵多數都會在各地發放出去。
與寶兒不同的是,她們的目的是收集情報,會去各國各地。
平時隨軍時候也多有照顧,才脫下里外,一掀簾子兩三個人就回來了。
進門便能聽見其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嘀咕着:“我可受不了這南邊的天氣,說下雨就下雨,裡面都溼透了!”
是紅玉,寶兒淡定地拿着手巾擦拭身體,回手拿着乾淨的衣服穿了身上:“天氣惡劣對我們有利,不光是給守城的軍民更多喘息時間,也讓趙軍不得前進一步。”
紅玉過來幫着她攏起長髮,提着還滴水的辮子趕緊拿了手巾來擦:“知道了,就是牢騷一牢騷,誰像你這麼無趣。”
顧寶錚穿上了衣服,也在她手中拿回了髮辮和手巾來,笑:“多謝紅玉姐姐,不過我自己來就可以,我和你們一樣,不需要誰照顧我。”
紅玉:“什麼什麼?你和我們一樣,我打死你!你是郡王府千金,不是親生的,親生的便是郡主了!哪裡能和我們一樣,我們沒爹沒孃的也就剩這個破敗的身子了,再說一樣我就抽你~”
她舉起手腕來,纖細得很。
寶兒輕易地就能把這手腕拿下來:“活着都是人,死了都是一攤死肉,有什麼不一樣的。”
這姑娘多數時間竟說呆話,紅玉白了她一眼,和旁邊也開始脫衣服的青藤柳意玩笑去了。
這三個姑娘都比寶兒大兩歲,在女兵當中千挑萬選出來的。
若講打架,三個不如寶兒一個,但是若講風情萬種,寶兒自愧不如。
舉手之間,多見嫵媚之情。
紅玉不知和她們嘀咕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寶兒三人都笑。
寶兒也習慣了,穿戴整齊,到她們三人面前一人一提後領口,都能提起來:“笑什麼呢!”
紅玉和青藤連忙回頭告饒,柳意卻是一下出賣了她們,嘻嘻哈哈說寶兒的小籠包變大了,顧寶錚不由扔下她們,重新脫下衣服將自己胸前兩坨礙事的東西纏了又纏,然後結髮做男子裝扮。
三人:“……”
過了邢臺,三人就會被人送走,在此地落腳休息也別有用意。
晚上天涼,吃的東西也都是乾糧不曾生火,幸好臨行前紫玉在顧蓮池的馬上給寶兒帶了許多秘製牛肉乾和密封的幹餅,她偶爾實在吃不下乾糧就拿出一點來放口中嚼一嚼。
鞋裡重新擦乾,又墊了乾的墊子穿在腳上。
行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是疲乏,只等帳中三人都睡下,寶兒摸黑出了帳篷。
外面巡視的巡邏隊來回走過,她身上戴着郡王府的腰牌,行走在軍中像她這般白白淨淨的,做這般打扮的也只此她一人,無人不識。回頭瞥見顧蓮池的帳篷燈火還亮着,奔着就走了過去。
每次停下來,顧蓮池和幾個將領都會一起商議軍事。
平時他不許她離開半步,今日可能是見了她一身溼透,才放了她出來的。
門口有人守着,顧寶錚纔要過去,從背後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來,一把搭在了她的肩頭,常鳳棲也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攬住她不叫她再動一步:“你幹什麼去?”
寶兒反手一抓,身子一擰,頓時將他反制,見他直喊着疼纔是放開:“我要出去一趟,告訴他一聲。”
常鳳棲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他揉着手腕見她還要走,連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
寶兒不回答他,只是腳步匆匆。
他跟在她的後面直叫着她:“今日大公子是不會見你的,有什麼事不如跟我說!”
她不理他,到了大帳門口,卻果然被人攔住。
平日相熟的人此時一臉冷漠,傳的是顧蓮池的令,不許她進去叨擾。
只得回頭,對上常鳳棲幸災樂禍的臉。
鳳棲抱臂,呵呵冷笑:“我說什麼來着,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今天他顧不上你。”
說着上前來一把把她拽走:“說吧,你到底是要幹什麼去,我和你去。”
相比較一般士兵來說,寶兒行動比較自由,只不過平時顧蓮池不許她到處亂走而已,被常鳳棲這麼一拽,她也只好與他說了:“幫我弄點工具過來,我出去做點事。”
鳳棲問她什麼工具,在後勤處拿了兩把鍬來,兩個人牽了馬給顧蓮池留了話,這就出了營地。
營地外六七裡的管道上,顧寶錚提着燈火下了馬。
常鳳棲隨即將馬拴好,一看雜草荒蕪的地方,就知道她要幹什麼了。
在來的路上,軍隊走過這條路,路邊有一對母子的屍首坦露在外,當時隨軍行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下,無人言語。寶兒都看在眼裡,晚上拿了工具過來,自然是想給兩個人掩蓋一番。
鳳棲平時是到不了寶兒身邊的,只有在顧蓮池無暇顧及的時候,纔會給他自由身,讓他時刻注意着她的動靜,保護她,守着她,相對來講,二人之間是有共同的默契不能言道。
兩匹馬都栓好了,鳳棲走了寶兒面前。
雨後無月,山裡山風瑟瑟,一點光亮都沒有到處是漆黑一片,此時燈籠就掛在樹上,樹下不遠處的寶兒蹲在路邊,不知幹着什麼。他提起燈火,走了她的身後,提高了些燈火:“你在幹什麼?”
低頭一看,顧寶錚正在拉攏那女子的衣服。
一個早已經沒有呼吸的女人坦露着前胸仰面靠在樹下,那伴同母親死去的孩子也就兩三歲的模樣。
寶兒飛快將女人的身體遮掩好,這才起身:“人死了,也得有臉面。”
說着拿着鍬開始找了軟土地方挖坑。
鳳棲也不幫她,就跟着她給她提着亮:“路上遇見多少逃難的屍首了,你埋得過來嗎?”
寶兒也不擡頭,一下下挖着坑:“能埋幾個埋幾個,你看這年輕的母親帶着孩子逃難,說到底還是天下不平,連個安生的家都沒有,我小的時候也和我娘我表哥表姐一起逃過難,哦對了,還有我爹,好歹她們都護着我,才得以存活。”
鳳棲來回走動了下,無奈只得把燈籠高高掛起,也拿了工具過來幫她挖坑。
寶兒一身的力氣好像找到了發泄口,一點也不停歇:“我們住在燕京,感受不到這種死亡的氣息,可天下的百姓卻在水深火熱當中,也不光是我們齊國,從前就聽我娘說過,趙國韓國秦國楚國還有些曾經的泱泱大國,打過無數勝仗,卻在打了勝仗之後滅國了。”
鳳棲白了她一眼,記憶力超羣的他朗聲道:“你說的是宋國,從前戰無不勝,可他在南面攻破了楚國,中部打敗了韓國,西邊也降服過秦國,北邊又戰勝了燕國。國土寬廣,軍隊強大,宋軍作戰必勝攻取必克,天下爲其所號令,然而宋天子昏庸無道,沒有三年時間,內戰不斷國不將國,這便被周圍幾小國一推平分了。”
寶兒點頭:“對,是你說的這樣,可打仗來打仗去,苦的還是百姓,你看那孩子,也就兩三歲模樣,瘦得皮包骨多可憐。”
那不光是戰亂帶來的傷痛。
而是四處蔓延的瘟疫,難民四處流竄也難以控制。
常鳳棲低頭嘆息,這些話無論如何不能對她來說。
本來是不用走邢臺的,但是據前線來報,到了南方也只能繞路走過,躲避瘟疫區,不然後果不敢想象。南方的瘟疫並沒有得到更好的控制,否則顧修也不會親自去他國結盟,現在齊國大傷,此時戰亂將民不聊生。
真不知道,即使這般齊國還有什麼可以依仗?
也真不知道,爲了這樣的齊國,寶兒爲何還能有報國之心。
倘若齊國沒了,或許他們之間纔能有不一樣的將來。
他沉默了片刻,聽見寶兒又開始念起了阿彌陀佛。
二人挖了一個坑,擡了那年輕的母親和小孩子,放了進去。
之後她撩袍跪了下來:“我來爲她們超度,願來生生在太平盛世,你們再續母子情緣。”
昏暗的燈光下,常鳳棲學着她的模樣,跪了下來,雙手合十。
在顧寶錚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回眸看着她,她眉眼間祥和溫暖,什麼時候看着她,都覺心裡安定。他扭過頭來,看着面前的土堆,就彷彿是穿過了記憶的長河,又看見了亂墳崗上的那一幕一樣。
晚上也不能久留,顧寶錚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我們回去。”
常鳳棲對着她伸出來,仰着臉笑:“傻蛋拽我一把。”
寶兒抓着他的手腕,一把給人扯起來,順腿就在他後腰上踢了一腳:“欠揍了吧!”
鳳棲哈哈大笑。
二人朝着馬兒走去,他回頭瞥了一眼土包,很是輕鬆:“傻蛋,你知道嗎,你這一把是將我從地獄裡拉起來的,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她回手又在他肩頭捶了一記:“說了不許叫我傻蛋,還有你什麼時候去地獄了,想報答我很簡單了,活到一百歲,長長久久地讓我有個弟弟!”
鳳棲抓過繮繩來,上馬:“那你也得活到一百歲才行。”
寶兒也並未多想,單手提了燈籠也是踩着腳蹬上了馬:“好啊,我活到一百歲,咱們都子孫滿堂,駕!”
她的話裡是帶着對這次上戰場的美好祈願,願他平安的意思。
眼看着她拍馬先走了,常鳳棲卻是遲了一步。
他慢騰騰地輕抽馬身,調轉馬頭,看着逐漸看不清她的背影勾起脣角:“好,我給你太平盛世,你給我子孫滿堂。”
說着也疾馳追了上去。
只不過,行了多半路,眼看到營地了,一人騎馬而來。
刷地就從身邊錯身而過,寶兒也在前面扯着繮繩,回過頭來。
常鳳棲到了她身邊,急忙勒住了馬:“怎麼了?”
此時天空當中的烏雲已然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了去,一輪明月當空升起,寶兒還保持着剛纔驚詫的模樣。
馬兒不耐地刨着蹄子,她怔怔道:“剛纔那個人,怎麼那麼像沈江沅身邊的小廝?”
鳳棲別開眼去,直接打馬經過:“你眼花了,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
說的也是,顧寶錚揮起了馬鞭,追着他往營地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病了,更新時間可能會稍微晚點,不過至少一天一更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