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的長凳舞得虎虎生風,一時間誰也不能上前。
一地的豆子,彷彿給人隔絕開來,男人輕呵一聲,那幾個鬧事的大吃一驚,更是連連後退。
豆枝輕輕敲打在他的掌心,顧修目光如刃:“站住。”
是走還是跑?
幾個痞子期期艾艾地面面相覷。
信陵君就在面前,讓他抓住可就糟了,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幾個人交換了個眼神,當即四下散開!
顧修冷哼一聲,按住了寶兒的肩頭,一把將寶兒手裡的長凳接了下來,他縱身一躍,當真擲了其中一人的後背。眼看着他一個人飛快撂倒一個,寶兒急忙跑到李厚身邊,也是少年緩過這口氣了,拍了兩下就醒了過來。
寶兒將他攙扶到表姐的身邊,幾個孩子只在一處看着,雖然也到底是有兩個跑掉的,不過顧修到底還是抓住了四個人。哦不,不是抓到的,是直接打倒在地的,尖嘴猴腮的那個肋骨似乎斷了,捂着胸口哀嚎不已,直喊着饒命。
饒了他?
顧修提着人領口直接摔了旁邊,腳一掂,一條長凳立即穩穩翻了個個立住了,他一撩袍角坐了上面,目光淺淺。
幾個男人不敢擡頭,嘰裡咕嚕爬將過來:“饒命啊,信陵君饒命!再不敢了,今個也是頭一次,這不是聽說這片出了什麼豆腐西施麼,哥幾個就說來看看,誰想到來了這丫頭不說好話,纔是鬧起來的!”
男人從懷裡拿出帕子來擦手,只餘光在那尖嘴猴腮臉上一掃而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沈家後院餵馬的喬二吧?”
喬二忍住劇痛,跪下磕頭:“是小的,正是小的,小的在沈……”
他還抱着僥倖心理,知道顧修和沈家淵源,以爲沒什麼事了,可沈字他還沒說出口,顧修一腳踹來,直接給人踹暈了過去:“對着幾歲個孩子都下得去手,你主子叫你來的時候就不知道勸勸?”
旁邊幾個更是嚇得連連磕頭,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顧修冷冷目光掃了過來:“還不將東西給人家收拾妥當了?”
他話音一落,幾個男人連聲應下,趕緊搬桌子的搬桌子,收拾椅子的收拾椅子,地上散落的豆枝和豆子,到處都是,他們跪在地上,忙得一頭大汗。
李厚牽着寶兒的手,這就走了他的面前來。
他對着顧修欠身行禮:“多謝信陵君今日相救。”
寶兒也學着表哥的模樣:“多謝。”
顧修看着寶兒的小臉,這纔想起來這孩子在哪裡見過。
原來他回到燕京的那天,在街上教訓顧蓮池時候,她就在旁邊。這孩子力氣很大,今日更叫他刮目相看。他看着她的臉,不由想起剛纔那番義正言辭的話,得有什麼樣的母親,才能教出這樣的孩子,她還是個女孩,能有這樣的氣度,真叫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眼線說李朝寧這兩日沒少賣銀子,生活本該無憂,卻不知道爲何還叫孩子們出來賣豆腐,李厚臉上有兩處淤青,身上也滾了一身的土,他站在寶兒的身後,先顧着拿出帕子來給寶兒撣着她身上的土。
顧修心裡一動,對着她招手:“你叫寶兒?”
寶兒向前一步,對着他笑了:“嗯,我是寶兒。”
男人點了點頭:“我且問你,剛纔他們打砸你們東西時候,叫罵你們說你們賣豆腐是低賤的貨,你怎麼說?”
寶兒皺着眉頭,似乎想了一想,半晌她才揚起臉來,不解地看着他:“我們自己挑的乾乾淨淨的豆子,自己動手做的豆腐,自己挑着扁擔出來賣給人家吃的,怎麼就低賤了?我不明白。”她很是認真地看着他,“前幾天鳳棲也跟我說,人一出生就有高低貴賤之分,有些人生來就是高貴的,有些人生來就是低賤的。我悄悄問過我娘什麼意思了,我娘說世道就是這樣,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從誰肚子裡生出來,只好想辦法做更好的人,至少將來能選擇怎麼個死法。”
她揚着聲音,聲音還很稚嫩。
可即使這樣,入了背後不遠處李鳳棲的耳朵裡,還是叫他眼眶含淚。
同樣觸動心底那根弦的,是顧修,他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句話從一個孩子的口中說出來,當真令人喜歡。伸手握住她的小胳膊,這就給寶兒拉了面前來:“說的好,太/祖皇帝還曾做過賣貨郎,誰敢說他一句低賤?堂堂正正做人,不曉得要比這些個狗奴才要高貴得多少。”
略一沉吟,他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佩玉,系在了寶兒的腰帶上:“帶着這個,以後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傢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顧修的侍衛隊也趕了過來,幾個痞子警告了一番都攆走了去。他命人送幾個孩子回家,又叫人提着喬二直奔常家去了,這個不務正業的喬二是沈曼身邊一個婆子的兒子,這些年就一直在沈家後院混着,和其他兩個小廝沒事喂喂馬,賭賭錢,也是自在得很。
常家門口也早有望風的,馬車才一停下,待看清了侍衛手裡提着的喬二,當即就要往回跑!
顧修當即下車:“站住,哪裡去!”
望風的正是沈曼身邊的丫鬟,低着頭絞着手帕:“沒,沒看見……”
也不等她說完,男人已然掠過她的身邊,身後侍衛提着昏過去的喬二,直接進了常家大門。
院裡早有人得了消息,他也不等人通傳,直接進了後院。
侍衛將喬二扔在了院子裡,剛巧他娘那婆子和別的丫鬟在院裡正說着話,一見自己兒子頓時大哭起來,顧修一臉怒色,走過她身邊,這老傢伙仗着沈曼平日厚待,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敢問我兒幹了什麼錯事,竟要打成這樣,信陵君是個貴人,本不該問的,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有個好歹的,不若也將我打死了,也好消消您的氣!”
她知道東窗事發,也是在打馬虎眼,給沈曼送信。顧修一擡腳,只嚇得她趕緊鬆了手,他目光冰冷,袍角一閃就直接進屋去了。沈曼自然是聽見動靜了,此時一聽見人進了屋來了,連忙扯過被子給自己蒙了起來,她縮成一團趴在被底不肯見他,像個孩子一樣。
顧修餘怒未消:“出來!”
沈曼給自己悶在被底:“我不出去,哥哥要訓我!”
已經做了孩兒他娘了,還是這樣的孩子氣,每次面對自家哥哥和信陵君,她仗着大家疼她,總是耍着小無賴。兩個丫鬟在旁冷眼看着,面面相覷,差點笑出聲來,也不以爲意。
顧修卻是已然不耐:“即使女人,也該頂天立地的活着,做人也該光明磊落,你看看你乾的都是什麼事!叫喬二帶着幾個混混去砸人家場子,倒不如一個幾歲的孩子有見識了!”
沈曼也不開口,就悶在被底不見他。
一次又一次地,他也是實在厭煩:“手段盡是些上不得檯面的,還知道沒臉見人!”
女人從被底探出頭來,抿着脣:“我想見見她,她也不見我。也只是想嚇一嚇她們,不能真把他們怎麼樣。再說哥哥只管訓我,卻把人帶了常家來,讓常遠山知道了該怎麼想我,你是不是都沒想過?”
顧修冷哼一聲,更是目光灼灼:“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敢做就得敢當,你自己都沒想過後果哪個能爲你想?從前總說你還小,如今也是做孃的人了,罷了,你的事往後我再不管了,由着你去吧。”
他再不看她,轉身就要走。
沈曼想起過往種種,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大驚:“哥哥,三哥!你幹什麼去?你可是答應了阿青姐姐,要顧念我的!”
聽見阿青這兩個字,顧修頓時止步。
沈曼脣角頓勾:“我知道我做錯了,是我錯了。”
她輕言輕語,認錯也快。
本來以爲他嚮往常一樣,說她幾句了事,誰知男人卻未回頭:“我從不許別人提起阿青,因我愧對於她,她確是讓我不要怪你,讓我顧念你。但是你也要知道,並不是什麼事,說句我做錯了就能行,你好自爲之。”
話罷,再不猶豫,大步去了。
急的沈曼叫了兩聲三哥,就要下牀,到底是叫人拉住了。
過往種種,猶在眼前,男人坐在車上,揉着眉心。
顧修出了常家,只覺疲憊。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鮮少想去從前,因爲不願回想,阿青渾身是血的模樣像個印子印在他的腦海當中,想起便叫人心如絞痛。
到了小院的門口,又坐了好一會兒。
男人緩和了片刻難寧的心緒,聽見車伕終於扣了扣窗,他掀開車簾,緩步下車。巷口處果然走來一個女人,她單肩揹着一個藥箱,腳步輕快。
顧修擡眸,眼底便入了一抹黛色。
李朝寧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