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接着道:“其實,恐怕還不需一個月。我軍一旦伐魏,蕭衍身爲國君立即要返回魏國坐鎮,從印茲城到魏都路途遙遠,他必須提早啓程。這般算下來——”
他每個字都重逾千鈞:“堅持不到十五日即可。”
嶢人不一定打得過魏軍,但依託城池之險固守上半個月還是沒有問題的。晗月公主見到衆臣神情,知道他們已經動心。她是王室之女,知曉各種外交口令,適時開口道:“燕王子提議甚好,我們需要詳加商議。”
趙允點頭,站了起來:“那我就不佔用各位時間。”對現在的嶢王廷來說,每一息時間都很寶貴,而燕王的提議就值得商討。
他施施然走出議事殿不到二百丈,後頭即有一名使女追出來道:“殿下請留步,太子妃有一事相詢。”
哦?趙允站定,回頭望向她:“說罷。”有什麼話人前不能說,還要派使女私下來問?
“太子妃想請問,可有法子使新亡之魂長留世間?”使女低聲道,“倘有秘法能行,太子妃願以重寶易之。”
趙允目光爲之一凝:“嶢太子?”
使女垂首,把話頭避過:“燕王是當世第一高人,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必有法子。”
趙允卻知道“新亡之魂”指的必定就是苗奉先了。這位嶢太子生前修爲遠超常人,又兼任國師之職,道藝既精深,魂力必堅凝,死後仍有生前心智,不似凡人渾噩。
看來太子妃希望將丈夫留在人間,哪怕只是一幽魂魄。
趙允緩緩搖頭:“巧了,我來之前才問過父王此事。”
使女全神貫注:“請殿下示下。”
趙允倒真沒說謊,他原想過以此法爲手段,在太子妃這裡獲得更多籌碼:“要令太子妃失望了,我父王道,天行有常,綱紀不能壞,亡魂七日下地府、入輪迴,這已成世間鐵律,即便是他也動搖不得。”
使女又開了口,趙允彷彿透過她看到晗月公主不甘的神情:“可是世間還有許多孤魂野鬼,甚至有些鬼修也存在了很久,地府並未將他們強行拘走!”這些問題都是太子妃事先交代她的。
“天地曾有劇變,地府同樣震盪,這過程中就有許多孤鬼陰魂失了陰籍,從此只能永世遊蕩在輪迴之外。然而那情況畢竟太特殊,其後地府秩序就重新建立並且大幅加強,鬼吏抱籍拿人,新亡之魂哪一個沒有陰籍?想逃過輪迴之力已不可能,你看現在,幾乎無人再養小鬼。要知道兩千年前,連下¥九流的天師也能豢養幾隻小鬼做五鬼搬運呢。”
使女還不死心:“果真無法可想?”
“世間無絕對。我父王道,這世間或許當真有人能完滿太子妃心願,可惜時間緊迫,斷然是尋不到了。”
“那是誰!”
趙允把聲音壓得低了又低:“天魔。”
然後他嘆了口氣:“此事,我們也無計可施,請向太子妃轉達歉意。”言罷大步走了。
當天,趙允就離開了印茲城。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何況是一座即將迎來戰亂的大城?
後花園中,晗月公主聽過使女的傳話,面色微變。她自幼生長在王室之中,對這個名字遠比普通人熟悉,無論是千年前的世界還是三百年前浩黎帝國的覆滅,都與天魔脫不了干係。可是燕王說得沒錯,天魔行蹤詭秘,多年不曾面世,現下也不知道藏在哪裡。
從御花園事變算起,苗奉先的頭七快到了,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尋找天魔。何況嶢國強敵壓境,她脫身不得。
難道丈夫就這樣離開她了?
晗月公主不甘心,卻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辦法。連燕王都束手無策,她一介凡人女流,還有何路可走?
天地之大,竟無丈夫容身之所。
她忍不住又取出養魂木摩挲。
晗月公主站在樹下的陰影裡,苗奉先的神魂出來就能免受太陽真火的傷害。
她望着丈夫魂體,悲聲道:“麟兒還小,羣狼環伺,即便這次僥倖打退了魏國,下回……唉,你要我們孤兒寡母如何是好?”她與苗奉先鶼鰈情深,婚後將丈夫當作了主心骨。現在苗奉先猝亡,留下嶢國內外交困,她實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個時候,晗月公主心裡莫名想起了馮妙君。苗奉先原本說過,這位昔日的閨中密友雖然成了新夏國君,可她的處境一直都不太好,直到不久前掰倒了傅靈川,她才親自主持國政。
晗月公主原本還未覺得這有甚了不起,畢竟她出身王室,看多了權力傾軋。可她現在卻特別想知道馮妙君是怎樣以女兒身統治一片廣袤疆域的。那真是想想都令人頭皮發麻的困難啊。
苗奉先已死四天,漸漸習慣了魂身,也能與她交流。他從養魂木上飛起,輕輕撫着妻子面龐。
生前苗奉先高大威猛,然而眼下他只有巴掌大,還是無形無質的魂體,晗月公主當然沒有觸感,但這個動作依舊給她慰藉。
她實是捨不得:“不若我跟你去了罷。”
苗奉先輕聲道:“我們孩兒怎辦,你忍心留他一人麼?王孫流落世間,只會比普通孩子更艱辛。”
晗月公主眼一眨,淚珠就滾了下來。她依舊貪婪他給的溫柔,可是頭七已經過去四天了,丈夫留在世間的時間,越來越少。
苗奉先溫言安慰了幾句才道:“燕國的提議,我聽見了。”他呆在養魂木裡,對外界的動靜有知有覺。
她依舊將他當作主心骨:“真可以辦到?”
“燕國只希望我們能拖住蕭衍和魏軍。”經過這幾天的沉澱,苗奉先早就恢復了頭腦清醒,“他們並不打算理會嶢國死活。”
晗月公主點了點頭。燕、嶢兩國原是邦交,關係還不錯。可嶢國一夕破落,現在更是連國君也沒了,無人可以掌控元力,這種情況下燕國怎還會將它放在心上?它想利用的,無非就是嶢國最後一點對魏牽制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