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福在陽臺上搭了一個臨時房間,勉強放得下一張小牀,騰出來給鄭一鳴住。
那幢宿舍樓很舊,不知道是什麼年代建的,破爛,沒有電梯,他們家住在最頂層八樓。那年的夏天,太陽特別的猛,天氣特別的悶熱,人呆在房間裡,像呆在蒸籠中,就是電風扇吹出來的風,也是熱氣騰騰的,身上的汗出了一次又一次,總覺得穿着的那件T恤從來沒有幹過似。
那天晚飯後,鄭曉路嫌熱,想到樓下週圍散散步。元凌福不知道爲什麼,心情特別的好,他興致勃勃說:
“我開摩托車,搭你出去兜風。”
鄭曉路喜悅:
“那我們兜風去。”
兩人就是在兜風路上出事的。元凌福開摩托車開得太快,然後在一個十字路口的轉彎角,突然衝出一輛大卡車,元凌福驚慌失措之中,一踩油門,躲過了大卡車,卻不幸撞到了不遠處的一根水泥柱上。
元凌福血濺滿地,當場就魂歸天國。
而坐在摩托車後面的鄭曉路,被重重的拋出了一兩米遠,被送到醫院後,強撐着一口氣,見到了鄭一鳴最後一面。
因爲元凌福那記耳光,鄭一鳴挺有骨氣,已有半個月沒有回家了。他沒有想到,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繼父,他再次見到他繼父的時候,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裡,不能再罵他,打他,叫他是“小牲畜”了。
鄭曉路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已是奄奄一息。她那瘦弱的身子,歪歪斜斜躺在病牀上,腦袋旁垂,命在旦夕。
元綠婭撲在她身上,抱着她,哭得一塌糊塗。
她好不容易有一個完整的家,有一個與自己沒有血緣之親,但卻疼她,關心她,愛護她,讓她叫“媽媽”的女人。可這個“媽媽”,要離她而去了。
元綠婭一邊哭一邊喊: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呀!”
鄭曉路的眼神鬆散,瞳孔漸漸的在擴大,她望向鄭一鳴,目光又再落到元綠婭臉上,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麼,但後來,她什麼也沒能說,只是嘆息了一聲,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似是很不散心。
隨後,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元凌福和鄭曉路遺體火化的時候,穿了一身素白的元綠婭鄭一鳴,神色悲哀,站在殯儀館的火化爐外面等。黃昏時刻,太陽慢慢下山去,妖嬈的夕陽,有一種墮落絕望的美麗,風輕輕地吹過,清涼而幽深。
不遠處,有一股濃煙,直衝雲宵,然後在半空中,又漸漸的散去。
暮色蒼茫,元綠婭和鄭一鳴的心情,都十分的沉重。
後來,元綠婭終於忍不住,抱了鄭一鳴,嚎啕大哭了起來從此,她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從此,她和鄭一鳴,就要相依爲命。
夜裡,元綠婭做一個惡夢。
是惡夢,她夢到自己變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夢中,在又黑又冷的冬天夜裡,她穿着破爛的衣服,光着腳丫,獨自一個人在大街上流浪着。
天空上飄着雪,紛紛揚揚,下得很大。沒一會兒,地面上全是雪。那些雪花,也大片大片的落在她頭上,身上,把她的頭髮,身上的衣服,染成一片雪白。
元綠婭一邊走着,一邊冷得直打哆嗦,雙手放到嘴邊,不停地呵着氣,可呵出來的氣,卻是冰涼冰涼的。
她又冷,又餓。
最後,元綠婭走累了,在一座豪華房子旁邊的一個牆角里蹲下來。夢中,元綠婭看到小小而瘦弱的自己,蜷着雙腿,身子縮成一團。我像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火柴,劃了一根又一根。
在火柴燃起來,發出亮光的瞬間,元綠婭看到了繼母鄭曉路。她遠遠地朝她招手,慈祥地笑着,憐惜地說:
“綠婭,快過來啊!快到媽媽身邊來!”
元綠婭驚喜交集,剛想拔腿朝繼母跑過去,不想這個時候,亮光沒了,繼母不見了,四周圍又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元綠婭又再掏出另外一把火柴,又再劃了一根又一根。
火柴燃起來,又再發出亮光。這次元綠婭不但看到了繼母,還看到了她老爸,他們朝她走了過來,疼愛地說:
“綠婭,快過來啊!到爸爸媽媽身邊來!”
元綠婭咧開嘴,很快樂地笑了起來,興奮朝他們撲過去。這個時候,亮光又沒了,繼母和老爸不見了。
周圍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元綠婭什麼也看不見。
黑夜裡,元綠婭驚慌失措地睜大眼睛,恐怕,蒼涼,無助,沮喪,絕望,彷彿蟲蟻一樣,吞噬着她的每一根神經。有冷風,透過薄薄的衣衫,“呼呼”的穿過身體,一點點地滲透了骨髓,寒冷而刺骨。
元綠婭嚎啕大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你們在哪兒呀?”
沒有人回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元綠婭夢到天亮了,可她縮在牆角里,一動也不動原來,她死了,因爲又冷又餓,所以死了。
元綠婭夢到太陽升起來了,那明媚的陽光,落在她僵硬的屍體上,她的手裡,捏着一把燒過了的火柴梗。
……
元綠婭哭了。
哭得稀里嘩啦的,很無望,很悲涼地哭。她一邊哭,一邊狂叫着:“爸爸媽媽,你們不要離開我呀!爸爸媽媽,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你們離開我了,我怎麼辦?”
哭着叫着,元綠婭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元綠婭看到鄭一鳴站在她的牀口,默默地看着她。而她,一頭一臉全是冷汗,單薄瘦弱的身子不停地哆嗦着,彷彿秋天裡掛在樹上最後一片的枯葉。
鄭一鳴把元綠婭摟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溫柔地拍着,一邊喃喃的說:
“綠婭,別怕,有我呢,別怕!”
元綠婭把頭埋在鄭一鳴的懷裡,她那淚淋淋的臉,緊緊貼在他的睡衣上,她的淚水穿過他睡衣,落在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