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直視着前方堵着的三輛車,心裡有些焦急,尋思着要不要找個人幫忙看着車,她去那茶鋪把人接到這來,然後掉頭往西城門出城回鎮。
不過這想法,她只看了一眼後方就放棄了,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後面又堵上了一輛。
看來午時將至大家都急着回家過節呢!
可惜已經堵上了,着急也是惘然了。
她索性從旁邊招呼了個看熱鬧的半大小子,塞給他一文錢去茶鋪報個信,然後穩穩地坐在車架上,支起耳朵認真聽着周圍的議論和八卦。
若是一個月前的她,此時肯定早就不管不顧屁顛顛地往人堆裡擠去了,哪會待在原地暗中探聽。
假如她爹和劉大嬸看見了一定會感到欣慰,誇她經歷了這麼多事總算穩重了一些,不再腦袋一熱衝動行事了。
她剛聽了兩句,就聽到了“九品官”幾個字,她心中一突,耳朵立即變成了兔子耳朵,聽得更專注了。
“……什麼狗屁英雄,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官,竟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收房就是了,鬧到大街上堵人,可見是玩膩了不想認……”
“嘿嘿嘿,瞧這小娘子多水嫩惹人啊,若是我,捧在手心都來不及,真是暴殄天物……”
再聽下去就全是些污言穢語了,江寒自動屏蔽,摸着下巴分析起來。
九品官?
她只不知道青河縣有幾個九品官,不過她只認識一個九品官……
英雄……
最近被大家列爲英雄的人,她也認識一個……
這被圍的人不會是沈黑臉吧?
不過怎麼又跟小娘子和傷風敗俗扯上關係了?
作爲一個斷袖,在這個時代他確實有些傷風敗俗——難道他當街調戲漂亮小男生?
江寒眼前浮現一副沈大人猥瑣地笑着的畫面,立即打了一個寒戰——畫面太驚悚了,實在不像是沈黑臉會犯的錯誤。
而且漂亮小男生應該是小倌啊,又怎會是水嫩惹人的小娘子呢?
她心裡好似有一隻小蟲在拱,拱得她心癢難耐,也無法穩重不下去了,“咚”地一聲跳下車就往人羣擠去。
她左推右搡地往裡擠,好不容易到了最裡面,就見一位白衣女子往沈大人腳邊撲,正被他退步避開,那女子就若無骨一般撲倒在地上嚶嚶哭泣,旁邊一位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跪行兩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面上也掛着兩行淚。
這是怎麼回事?
沈黑臉一行人被人碰瓷了?
“爺,奴家不是您的心肝寶貝嗎?……您爲何棄我而去,爲何突然不辭而別啊?如今還不認,您不認奴家了……您爲何不認奴家啊……”
那女子仰頭望向沈大人,欺雪賽霜的瓜子臉上一雙鳳眼淚盈於睫顯得楚楚可憐,那撲倒在地的嬌弱姿態,粉嫩欲滴的嘟脣和眼波流轉間的怯怯之態卻勾魂攝魄。
她明顯感覺周圍的男人們那眼都是又綠又直的。
美人又哭,那哭腔也嬌嗲勾人:“……奴家如今已無處可去,您不認奴家……奴家,不活了!”說着她就如被風拂過的柳枝一般,踉蹌爬起來不經意地睃了一眼人羣,就往綠雲軒的門柱上撞去,那一眼不捨又惹人憐惜。
“快攔住!”
“攔住她!”
“作孽呢!”
人羣中乍然響起各種同情和不忍的聲音,羣衆們射向沈大人的眼神都帶着火星。
這麼個人間尤物,不珍惜就算了竟然還想要將人逼死嗎?
護在沈大人面前的初一快速一擋,那小丫鬟也反應敏捷地撲上去,攔腰抱住美人,這一擋一抱兩個女子兩人同時跌倒在地,抱頭嗚嗚痛哭。
悲慼絕望隨着痛哭聲鋪天蓋地向四周散去,衆人眼中憤怒的火星就如被風過騰地變成了大火,一時間,指指點點竊竊議論的聲響越來越大,迅速往街頭巷尾傳開了去,擠過來看熱鬧的人又多了幾層。
丫鬟一邊抹淚一邊掃了一眼人羣,哭聲又高亢了一些,怨憤地覷了沈大人一眼,斷斷續續又欲言又止地哭道:“爺,您對小姐怎能如此狠心……爺,您……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小姐什麼都沒有了……奴婢求您可憐可憐……”
這丫鬟的含糊又引人猜測的哭聲還沒完,那女子聞言彷如天塌下來一般,身子又軟趴在地悽楚地哭喊起來:“我可憐的孩兒啊!都是娘沒用,娘不得您爹的喜愛,連累得你沒有機會來到這世上!嗚嗚嗚……”
這下好了,這一哭一說一喊,就連那些抱着看戲心態的女子們也義憤填膺了,全都對沈大人幾人怒目而視,若是眼睛真能噴火,估計沈大人四人馬上就要被燒成骨架子了。
圍觀羣衆紛紛鄙夷恨聲怒罵沈大人與禽獸無異,甚至有人太過氣憤忍不住朝沈大人他們吐了一口唾沫。
江寒眨眨眼,擡頭左看右看,怎麼這麼多智障,這明顯是在演戲好吧?
若是真事,這女子辛苦找來必定是對沈黑臉不死心的,怎麼可能在大街上就撕破臉?
若是對沈大人恨極了,想要魚死網破,這種招數網可能破了,魚卻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不過是點男人常犯的錯誤,又沒鬧出人命,頂多算沈大人的一個污點,時間長了就淡了,並不會讓他丟官。
但是這兩個女子這樣的雞蛋碰石頭卻會害了自己——是個男人都不會再善待這種讓自己在大街上丟了大臉的女人吧,更沈黑臉一看就不是什麼善心人。
這絕對是衝動之舉啊!
這倆女的怎麼比她還衝動呢?
事情鬧得越大,沈黑臉越丟臉,她們只會更慘啊!
江寒心下胡想着,面上隱隱露出憐憫之色。
她不由自主地擡眼去看沈大人,很期待這事他要怎樣應對。
沈大人臉上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
他神色寡淡地盯着地上的女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好似那女人攀扯的是別人。
但攔住他身前的初一,和跟在他後面的呂同主僕,卻已經從這猝然出現的一幕中醒過神來了,個個面色鐵青。
初一隱忍着怒氣地道:“姑娘,我家大人根本不認識你們,你們擡頭好好看看,若是認錯了人,就趕快道個歉離開,我們也不與你們計較!”接着,他又哼了一聲,冷然道,“若是想要訛詐,那你們可是找錯人了!這就與我們一起去縣衙見官吧!”
他的話音一落,人羣裡就有人激昂地叫嚷道:“誰不知道,當官的只會維護當官的,你們這是想以此將人走,好對這主僕倆下黑手吧!”
“對啊,對啊!這位沈大人可是剿匪有功,兩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去了縣衙就有進無出了!”
“咱們可不能就這樣看着她們羊入虎口!”
“姑娘別怕,今天他要是不給你個說法,大家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一位二十出頭的襦衫男子憤然道,他環視一圈,煽動着圍觀人羣的情緒,“各位兄弟姐妹們,咱可不管他是不是剿匪英雄,咱只知道道德敗壞的人不配英雄的稱號!”
衆人羣情激憤,那兇狠地態勢逼得初一眉頭緊擰,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的更好。
他當然可以來硬的,但這事不說清肯定對自家大人的官聲有礙。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沈大人。
沈大人也忍不住蹙起了眉,擡頭望去,剛好迎上了江寒隱含不忍的雙眸。
他微微怔忡,繼而就被那不忍激出了一股無名火。
他眼睛微暗,脣角冷笑。
真是個沒腦子的傻貨!
這麼拙劣的戲碼,竟也相信了嗎?
他不出聲駁斥,不過是想看看她們演這一出到底意欲何爲。
難道她以爲他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嗎?
這些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否則不會連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周圍就圍上了這麼多人。
他冰冷地掃視着四周的人羣。
有人故意潑他一盆髒水,想讓他百口莫辯當街出醜。
誰操縱的這一切?
已經被羈押的李捕頭的死忠分子?
還是其他人?
僅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或者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