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三寸丁熊山寶成爲巡檢弓兵後,第一次到南城門查檢出入人員。
這本是輪不到他的,誰知第六小旗有人突然拉肚子,不得不將第七小旗站在排頭的他,拎出來頂上。
所以說,人長得矮了點,也不全是壞事嘛!
熊山寶很得意,時不時地擡頭挺胸,想要讓自己顯得更偉岸挺拔一些。
他是端午過後,新招進巡檢司的。
據說,上一次剿匪行動中有些弓兵太慫,臨到開打時紛紛當了逃兵,再加上傷亡了好些人,如今,巡檢司裡全須全尾的老兵只剩了五十來號人。
所以,端午過後,巡檢司就這城門口張貼了告示大肆招人。
身高不低於六尺八寸,年紀十四到二十五,身體康健四肢健全,無不良嗜好者均可報名,檢驗通過即可成爲一名光榮的弓兵。
他原本只有六尺五,不知爲何過了年滿了十八,他就突然躥到了六尺八。他想,這肯定是老天在指引他來做一名光榮的弓兵,纔會讓他的身高在三個月內快速達標。
本來,她娘不知從哪聽說,當弓兵會死人,死活不肯讓他來,他好一頓撒潑打滾,才鬧得她鬆了口。
好男兒怎能慫?
沒膽搏一把哪有機會出頭?
雖然,像他們這種沒背景的鄉民,做弓兵最大的功能就是送死,最好的結果就是混出個沒品的總旗。
但是,弓兵好歹也是兵,總是比做普通百姓威風的不是?
更重要的是,包吃包住偶爾還能有外塊——這可比待在鄉下爲了下一頓發愁好太多了!
可是,自從去了巡檢司,他就只做過三件事:吃飯睡覺訓練——哦,錯了,是四件事——他還得方便呢!
訓練可真是苦啊!
又是跑又是跳,既要打拳還要射箭,拎完水桶抗沙袋,揮棒對打完還得來羣毆,甚至攀牆逃跑都要比賽。除此,還有集體練習,走隊形布方陣擊殺配合等等。
總而言之,他每天累得像條狗,歪歪扭扭爬上大通鋪,一閉眼一睜眼就又是號角響起天亮了。
好些人頂不住,沒兩天就被嚇走了。
不過,他想了想家裡的稀飯和黑鹹菜,愣是挺過來了。
還好可以喘口氣的日子終於來了!
因爲人手不足,從六天前開始,他們這些新兵每天會有一個小旗晨練後,要跟着老兵們去城門碼頭等地查檢維護秩序收取管理費,或者執行些別的任務。
他真希望他能被派去收管理費!
可惜,那是有經驗的老兵乾的活。
爲了能早日去收錢,他熊山寶無論如何都會咬牙堅持完成每日的訓練,爭取早日成爲一個有經驗的老兵!
走神完,熊山寶又下意識地挺了挺胸板了板臉,老實站在老兵付八錢身邊偷學經驗。
正在這時,一匹黑馬飛速越過排隊的人羣往落霞鎮城門奔來,熊山寶眉頭一皺就要上前呵斥阻攔。
剛纔付八錢就是這樣做的!
哪知他才走出兩步,就被付八錢一把拉住了:“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這人騎馬闖鎮門……”
“什麼眼神?沒看臉那麼黑嗎?那是我們巡檢大人!”
“……”
熊山寶大驚失色:差點犯了大錯!
原來,沈大人的辨認標準就是臉黑啊?
怎麼沒人告訴他?!
而臉黑的沈大人,此時已拉住了馬繩,正坐在馬上猶豫着往那條路走。
待那大黑馬原地轉了三個圈之後,他才策馬往瓦市的方向去了。
“沈,沈大人?!哎呦,貴客上門,我這小攤真是蓬蓽生輝啊!”
沈大人一靠近江家的攤子,坐在攤後的江老爹,就慌亂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迎了出來。
他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卻發現自家的矮桌矮凳實在太寒磣,與穿着官服的沈大人太不匹配了。
他動作一僵,神情尷尬地道:“還請大人原諒,小攤一切太過簡陋了……”他猛然想起自己坐的高凳,立即又將沈大人往攤邊請,“您若不嫌棄,請這邊坐,這桌位寬敞一些……田大嬸,上一碗茶來——些許粗茶還請大人不要介意。”又高聲叫芸娘,“小芸,你快過來,給沈大人見個禮!”
停在攤邊的沈大人連忙制止他的張羅:“不必,你們自忙去,本官是順路來看看,一會就走。”
他又掃了眼這個簡陋的攤子。
桌凳攤車都很粗糙,連碗都是粗瓷。
原來自己最近常吃的食物是在這樣的地方賣的啊。
那女人鬧得轟轟烈烈,他還以爲她能將這種小攤子,修整成什麼了不得的地方呢!
沈大人暗自撇嘴:吹牛皮果然是她的強項!
這時已到未中,矮桌前的四五個客人也慌忙站起身,戰戰兢兢地行完禮,卻不敢起身。
沈大人見狀,隨即擡手示意他們不要多禮,又狀似隨意地問道:“江寒呢?怎不見人?”
江老爹恭敬答道:“回大人話,我家小子回利來茶館去了。”
“小子?”沈大人脣角勾起,深深看了江老爹一眼,也沒去揭穿他,只嘀咕道,“還做甚小二?自家生意,還不夠忙活的?”
“唉,這孩子待在茶館也是爲了家裡。小人雖不願她再去,不過,她既然答應了別人,就該履行諾言!”
“履行諾言?呵,她何時看重過諾言?”沈大人冷嘲一聲,不欲再說,拱了拱手就告辭離開了。
他就是順路過來看看她錢可掙夠了的——他書房裡還留着她的白條呢!
這可跟他在陳縣令處受了刁難無關!
陳縣令……
哼!不給他養兵費用就算了!
連他碼頭上收的這幾個錢,還想來分一杯羹!還要三成!
即便後來,他用養兵的費用做要挾,逼得他退了一步,每月依然要給縣衙上繳一成利。
這事想想就憋屈。
上繳縣衙?
最後全要進縣令的口袋!
他差點就爲別人做了嫁衣裳!
這些還是其次,一成利是多少得按他說的來算。
最讓他生氣的是——
臨走時,陳縣令竟然直接要求他,不得再對黃幫名下的兩艘商船過度查檢,這兩艘船的停泊費也要適當減免。
甚至還特意強調了“不得過度查檢”就是指,不能無視單貨相符,強行將船扣押在碼頭一點一點翻查。
他一聽就知道陳縣令是爲誰在出頭。
兩艘船,黃幫出的力比出的資多,真正的出資人卻是方高。
他本不想去惹這方高,沒想到這方高竟要主動來招惹他!
既如此,來而不往非禮也,他也得給他找點回禮才行!
更何況那截殺事件,他雖已召回了初一,卻還未正式動手呢!
以爲做得隱蔽,他就猜不到真正的主謀了?
想用黃幫來當替罪羔羊,那也得他對這隻羊感興趣才行!
沈大人主意一定,也就不想再慢悠悠地走回去,索性翻身上馬,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沈大人消失了。
但是他在江家攤前短暫的停留,卻像一滴油滴進了油鍋,炸得瓦市上的小攤販們翻了天。
大家紛紛感嘆:原來,江家與沈巡檢交情匪淺是真的不是傳說啊!
一時間,各家心思各異。
想要交好順便借勢的,立刻就過來與江老爹套起了近乎。
心生嫉妒想要背後伸手的,馬上就猶豫鄭重了起來。
更多的是懷揣着一顆旺盛的八卦之心的人。他們匆匆過來旁敲側擊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急忙散開搜尋各種小道消息去了。
倒也有那對這熱鬧的情景無動於衷的,只穩穩待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堅守着不作惡不諂媚的原則。
不管別人都是何種心思反應,芸娘和江老爹兩人,這幾天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回了原位。
大前天江寒一回家,就與他倆說了防範黑手的事。
他們已經忐忑三天了,江老爹甚至已在猶豫,要不要豁出老臉硬貼上沈大人。
哪知,他還沒行動,他卻主動上了門!
有了沈大人的亮相,他們再交結好臨近幾戶攤主,地下黑勢力也儘量打好交道,相信這瓦市上暫時不會再有人,主動來招惹他們了。
於是,申時一到,江老爹就心情大好地一揮手:“收攤!今晚,好好睡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