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光福沒有頂住誘惑,老實的交待了。
沈大人也沒有再追究他的責任,還讓他好好做事,至於其他,待時機合適會給他一個機會。
沈大人的話說得模棱兩可,且沒有當即兌現允諾,黃光福心裡很沒底。
可是,這近半年來,沈大人的行事作風一直是賞罰分明,言出必行的,應該不會是誘騙他的,應該不會吧?!
走之前,黃光福瞄了沈大人一眼,見沈大人舒眉展目,看向他的目光裡帶着幾分肯定……
莫名地他那吊在半空的心就安穩落地了。
沈大人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大丈夫,既然說等時機合適時,那他就等着那合適時機的到來吧。
沈大人與黃光福之間的小互動,呂同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待黃光福走後,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廣德,你是不是傻了?他這種人留在巡檢司就是個大漏洞,你真的準備重新晉升他爲小旗?”
沈大人瞥向他的那一眼,如同看個傻子,然後慢悠悠道:“我說的是‘競’升。”
呂同:“……”
好吧,他承認,剛纔他根本沒聽清楚,‘晉’‘競’的區別,想必那黃光福也是……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沈大人因爲得知江寒大鬧班房而鬱結的心情,鬆快了一些。
次日清早,守在醫館的人回來報告,田家小公子醒轉,大夫已經檢查過,又開了新方子。
沈大人滿意地彎了彎脣。
有了這個殺手鐗在,江寒等人就能暫時免去一場禍事了。
於是,沈大人早飯都未吃就要趕去醫館看田小公子,正在此時小松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呂同一見他就用扇子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讓你追個賊,你一跑就再不見人影,看你這樣子人也沒追到吧?”
小松搖搖頭,耷拉着腦袋,訥訥道:“沒有,我追着那個最年輕的出了城,又進了山,七拐八拐的把我給拐暈了……人,人追丟了,我還迷了路,一直轉悠到天亮才從山裡轉出來……”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已經幾不可聞了。
要是讓小竹哥知道,他肯定又要被罰了,不知道會不會被遣回府城去。
小松在心裡歪了樓,沈大人臉上的喜色驀地一收,嚴肅地問道:“進了山?從哪裡進的山?”
小松擡起頭臉色訕訕的:“從十里外的那片山,我回來的時候發現山上有個破廟。”
沈大人連忙又問了些細節問題,小松只說那人對山林特別熟悉,似乎知道他跟在後面,故意在山裡鑽來鑽去。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多有用信息。
呂同若有所思地道:“難道田家小公子是山上的山匪擄走的?可是他們辛辛苦苦地下山擄個小孩子做甚?”
沈大人道:“恐怕,與他們脫不了干係,至於爲何……再查吧,我這就去趟縣衙,將孩子送回去,並向陳縣令彙報。”
……
頭天晚上,由於江寒的不配合,沒多久他們就與劉大康等人相遇了。
見到劉大康,江寒差點落下淚來,緊繃的心絃跟着鬆懈下來。
誰都不知道,她的撒潑耍賴其實全是因爲,她下意識覺得周捕快與黃員外恐怕脫不了關係,那大牢就像等着她鑽的虎口,她一時想不到別的對策,只能拖一會是一會。
如今劉大康來了,即便她還是要進大牢,也不用擔心自己莫名被害了。
劉大康看看掛了彩的祝揚主僕,又瞅瞅江寒,眉頭得能夾死蒼蠅。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祝揚那身傷,肯定拜這丫頭所賜!
不動腦子動拳頭一直都是這丫頭的風格。
再一看周捕快等人面上惱恨又隱忍的表情,他又有些慶幸,還好這丫頭知道耍賴磨蹭,不然他們五個根本不會知道周捕快背後來了這麼一手。
劉大康話不多說,只對周捕快抱了抱拳,就牽着馬跟在隊伍後面一起往縣城趕。
周捕快等五人悄悄押着人犯先走一步,本來就有些心虛,於是只試探地問了問搜捕情況,得到個“還算順利”的回答就沒再多問了。
衆人到城門口時已經二更了。
由於最近接二連三出事,城門到了二更即便有手令,城防兵也不會再開門。
一行人只能在城門口席天慕地,一直等到寅時。
到了縣衙,被扔進大牢屁股都還沒坐熱,江寒等人又被提上了公堂。
此前,劉大康與周捕快已經在陳縣令交鋒了一回。劉大康的消息讓陳縣令陰沉多日的臉放了晴,再加上劉大康一直強調,田家小公子是因爲江寒與祝揚在茶館打了一架意外找到的,因此即便周捕快不停說江寒與曾掌櫃交集頗深,嫌疑很重,陳縣令也沒有偏聽偏信。
幾人上了公堂,陳縣令驚堂木一拍還沒開始問話,門外就匆匆進來一個人,說,沈大人帶着孩子來了,還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報。
再然後,幾人就莫名其妙地被當堂釋放了。
一得到消息,衆人反應各異。
祝揚主僕三人當即就相扶相持地出了縣衙直奔醫館去了。
範一光等夥計雖然腳軟手軟,卻也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匆匆忙忙地趕去了車馬市,慌慌張張地坐上回落霞鎮的驢車走了。
江寒卻是當即跳起來,滿臉紫脹地到處找劉大康。
劉大康一見她那模樣就將她帶去了一個地方。
江寒急急忙忙地進去了,哆哆嗦嗦地解開腰帶,蹲了下去……
他孃的,她這憋功真是越來越強大了,從昨天下午被抓到現在,十二個小時啊!
待江寒鬼鬼祟祟地從茅廁裡出來,劉大康已經不在了。
她拍拍衣服出了縣衙大門,下到一半臺階時,她又回頭望了眼頗有些威儀的青河縣衙。
腦子不再被三急佔滿的她,終於清醒過來,一清醒,心裡就沒了底。
這縣令大人啥也沒說就放了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追究她與曾掌櫃之間的關係,判她個什麼罪名了吧?
所謂大事,她能不能算沒攤上了?
思考了一分鐘,她也沒想明白。
她懊惱着剛剛沒有仔細問問劉大康,不經意間卻透過大門縫隙,瞥見幾個熟悉的身影正從裡面往外走。
她腦門一抽,拔腿就跑。
對於昨天被抓的事她還耿耿於懷,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沈黑臉。
待跑出了北城門,踏上了回鎮的官道,她才慢慢停下來。
“咕嚕嚕”
沒走幾步,肚子就開始叫喚。
從昨晚到今晨,她已經超過七個時辰,十四個小時沒吃東西,竟然現在才覺得餓……
話說,縣城那麼大,她幹嘛往這跑,怎麼就沒想到先去吃頓早飯呢?
江寒在心裡不住地鄙視自己。
再說,又不是她對不起沈黑臉,她幹嘛要跑?
她應該站在縣衙門口等着他出來給她道歉!
當然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大人大量免他道歉,可氣勢還是要有的啊!
江寒揉揉肚子,繼續往前走,一路上不停往後望,希望能遇上輛回落霞鎮的車。
可惜,走了半盞茶時間,車沒遇上,倒是遠遠地瞧見兩匹馬正往這邊奔來。
江寒心裡一緊,下意識地又要跑。
剛擺出姿勢,她就狠狠地拍了下額頭。
“幹嘛跑幹嘛跑幹嘛跑?我又沒錯!”
她狠踢了一腳泥,走到路邊,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地裝雕像。
他們騎在馬上眼睛看着前方,應該不會注意到路邊的她吧。
她現在真的很不想跟沈黑臉說話。
可惜她的願望落空了。
馬蹄聲漸漸變緩。
“籲!”
馬停了。
“砰!”
落地聲響起。
裝雕像的江寒面部有些抽搐,脖子僵硬地轉了半圈,眼睛一瞟,正好撞見沈大人打量她的黑眸。
好吧,她再裝不下去了。
轉過身來,清了清嗓子,冷淡地打了聲招呼:“好巧啊,沈大人!”
“見到我,你跑甚?”
“跑?呵呵,我沒跑啊,我不過是肚子餓了,急着回家吃飯而已。”
“……我以爲,你在生我氣。”沈大人微微一哂。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江寒就不客氣了。
“爲什麼讓呂同綁我?你明知道我是無辜的——我跟曾掌櫃雖然有交往,可我並不知道他是個人販子!”
沈大人沒說話,將繮繩扔給後面的初一,兀自朝不遠處長了幾棵苦櫟樹的小丘走去。
江寒看看他,又瞅瞅一張便秘臉的初一,再瞥了眼落霞鎮的方向,最後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一走上小丘,江寒就不願再往前,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粗俗!我瞧你爹,也不是個莽夫,你這些粗俗毛病,與誰學的?”沈大人在一棵苦櫟樹下站定,開口就毫不客氣地訓斥。
“這與你無關吧?你不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嗎,現在又管我那麼多做什麼?”
沈大人一滯,微微有些惱怒。
可她確實也沒說錯。
劃清界限,不再管她,確實是他說的……
但是,昨天下午看見她那副失魂落魄大受傷害的模樣,他就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
當時他心情很複雜,既怨她不長眼睛識人不明,更惱恨曾啓利用了她。
坐在茶館大堂等縣裡來人時,他腦海裡突然就閃過一個念頭。
事情的導火索是江寒與祝揚的恩怨,不如就利用這件事,順手幫幫她——只要黃員外願意化解恩怨,一切就好解決了。
最初事情確實是按他的想法進行的,可他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江寒的反應……
唉,如今他手上又有了新的把柄,只要往黃員外面前遞句話,相信他會做出正確選擇,之前的事就沒必要再提了。
但是,新把柄的事更不能提,否則,以她的個性,肯定會自以爲優勢在手,不管不顧地把事情鬧得更大。
他沈慎並不怕事情鬧大,可是她才幾斤幾兩,黃員外若是真要出手,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沈大人盯着江寒,眸光閃動半晌後,終於開口道:“你與黃家的事,我並不想插手,只是,你們如此鬧騰,已影響鎮上秩序,本官不得不出手阻止。”
是這樣嗎?
江寒狐疑地看着他。
心裡的感覺更是說不清道不明。
既鬆了一口氣,又有一絲失落。
失落……
這個念頭一闖入她的頭腦,她立刻拍回了腦海深處。
肯定是昨天受的刺激太大,現在又餓着肚子,她的大腦亂碼了!
“你是想說,你是爲了調節我與祝揚的矛盾?將我們一起送入大牢,難道是在給我創造一個揍得他發怵的機會?”
這話將沈大人噎得半天無語。
這女人笨成這樣,他以前爲何會覺得她有些不一樣的靈動?
江寒望着沈大人那好似吞了一百隻蒼蠅的模樣,也皺起了眉頭。
然後就不耐煩了:“有話說話,猜謎我不擅長,你不說,我就當你讓呂同將我捆了是想趁機出口惡氣,因爲我沒有從了……”
“閉嘴!”沈大人喝斷她後面的話,忍不住還錯了錯牙。
這女人不僅笨、粗俗,還毫無廉恥心,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會頭腦一熱說出那句“我可以納了你”!
他的目光陡然一冷,無情地道:“你不至於令我,念念不忘,我更不是,死纏爛打之人,此事,以後莫要再提!”話音一頓,他微眯起眼睛看向江寒,又往她心上紮了一箭,“莫非,你後悔了,現在是在暗示我?”
此話一出,江寒立即像頭炸毛的獅子,嚷道:“神經病啊,鬼才暗示你,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這聲嚷嚷音量太大,以至於牽着馬站在路邊的初一都聽到了,不由看向小丘的方向。
嚷嚷完,江寒就要跑,才轉身她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爲什麼是她落荒而逃啊?
要逃也應該是那黑臉逃,心裡有鬼的人是他啊!
於是她又迴轉身,擡起下頜強撐起一副不服輸的模樣瞪着沈大人。
兩人沉默對視——
不過三秒,江寒就再次敗陣。
霎時間,沈大人的心情好了起來。
他眼中劃過些笑意,彎了彎脣角,聲音也變得和緩:“昨日,你太魯莽,太不冷靜。打人雖解恨,可黃員外會更恨你。之前,你的計策得逞,是勝在他措手不及,對你有新認識後,再出手必定不再是小打小鬧。到時,你該如何應對?”
江寒在一剎那的愕然後,強撐的倔強立刻就萎了。
沈大人說的她都明白,只是昨天的事一波三折,受的刺激太大,情緒突然就失控了。
什麼冷靜,什麼隱忍,全成了狗屁。
當時她腦子裡除了想要毀天滅地,再也裝不下多餘的東西。
江寒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樹影。
忽然,她擡起頭來,目光幽然地望着遠方,道:“時到今日,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應對了。修身養性,努力控制脾氣,隱忍退讓,遇事多想三分……可我依然還是在困境中掙扎……既如此,爲什麼還要壓抑自己的天性?不如快意恩仇,想怎樣就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