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跑在前面的巡夜隊弓兵忽然停住,對着前方黑乎乎的巷口喝道,“出來!”跟在後面的衆人都停住了步子看向巷口。
見沒人回答,領頭的巡夜弓兵正要上前去抓人,就聽一聲“出去吧”一個人就踉踉蹌蹌地被踢了出來。
衆人一看,竟是先前韓乞丐說的在百萬飯莊附近徘徊的範一光。
跟着他身後又走出一個弓兵,上前來與沈大人見禮:“大人,屬下是負責跟蹤範一光的六小旗的魯壯,下午有人上門找這廝,然後他就去了百萬飯莊後巷,不顧夜禁在那徘徊了一個時辰。”
沈大人聞言,問道:“上門之人,可調查過?”
魯壯有些窘迫地垂下了頭:“回大人,屬下慚愧,去追蹤了,但被甩脫了,屬下怕這範一光鬧幺蛾子,便沒再追蹤。”
沈大人沒有追究。
並且還要慶幸這魯壯分得清主次。
目前他特意培養的暗探總共不足二十人,留在鎮上可用的,更是連一人盯住一個與曾啓有關的人都不夠。
人手的問題嚴重掣肘了他的行動,就是因爲這個,他才隱忍山上的事,暗中佈局,只希望能趕在山匪們互鬥結束之時,給他們來個突然襲擊一舉剿滅,以絕後患。
沈大人視線移向縮着頭微微顫抖的範一光,問道:“你可是要去青河邊?”
範一光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去見曾啓?”
範一光驀地擡頭,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大,大人,都知道了?”
聞言,韓乞丐不無得意地叫道:“大人,您看,小人沒說錯吧,那船就是曾啓用來逃跑的!”
沈大人的目光淡淡一掃,韓乞丐就訕訕地閉上了嘴。
“帶上他,咱們快點。”沈大人沒有廢話,一擡下頜,示意前面的巡夜弓兵開路。
範一光卻撲通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曾掌櫃不是人販子,他是有冤屈的,還請您明察啊!”
沈大人冷冷看着匍匐在地的範一光:“看來,你還知道別的內情。白日裡爲何不交待?”
“大人冤枉啊,白日裡小人還不知道,小人也是傍晚纔得到消息的。”
“哦?得到消息,爲何不報去巡檢司?”
“大人,您聽小人說,我家掌櫃的要小人潛回飯莊尋一本賬冊,掌櫃的至今未逃走,一定是想尋機洗脫冤屈,那本賬冊必定是證物,只是鎮上的搜查太嚴密,他不敢現身,所以才讓小人幫忙。可惜小人也沒辦法……小人就想不如勸他自己去巡檢司找大人說清楚,小人可以幫他從中牽線……”範一光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他忽然意識到,如今倒是牽線了,可也把自己給牽進去了。
沈大人聲調平平地問道:“什麼賬冊?”
“小人也不知道,掌櫃的說是藏在小書房書架上的暗格裡的。”
沈大人眸光轉向魯壯:“你回百萬飯莊,讓守在那的人,好好找找。”說罷,又對範一光道,聲音肯定,又帶着些微的諷刺,“若有賬冊,必是證明他有罪的證物,而非洗脫冤屈的。”
假如小松追蹤的人沒有逃回落霞山,或許他也會覺得曾啓是有冤屈的,可現在他只覺得範一光的說法天真又可笑。
範一光怔怔地擡起頭來望着沈大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沈大人未再搭理他,只吩咐人將人押上,疾步朝目的地而去。
走了半條街,一個念頭忽然閃入他腦海中。
“等等!”他叫停了隊伍,暗叫不妙。
這事不對!
範一光不知道曾啓的真實身份。
也就是說範一光並不是曾啓真正的心腹。
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一個不是自己心腹的人,豈不是自己把自己賣了?
假如範一光將消息直接遞到巡檢司,他曾啓還逃得了嗎?
好險,差點就中了曾啓的調虎離山之計!
曾啓必定是故意讓範一光泄露消息的,只是沒想到範一光竟然對他如此忠心,真準備給他去找賬冊。
若是他早一些去巡檢司報信,或許此刻巡檢司的兵力已經在那河邊埋伏好,只等着甕中捉鱉了。
不過,到底那艘船是他的誘餌,還是從水路逃走是他的誘餌?
他的目的是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向河岸,然後大搖大擺地從其他地方逃走?
可是整個落霞鎮都被他圍死了,不走水路,他又能走哪裡呢?
他上任半年,雖也稱得上對落霞鎮瞭如指掌,並且在知道有通往鎮外的山洞之後,陸續讓手下找到並堵死了幾處暗道,但畢竟時日尚短,比之落霞山上盤踞多年的山匪在鎮上暗中的經營,肯定是大有不足的。
一時間,他也無法百分百肯定鎮門一關,所有通道就徹底被堵死了。
沈大人一雙英挺的眉毛就快成一條直線了,衆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假如有可通鎮外的暗道,曾啓卻沒逃,還設計調虎離山引開巡夜隊才能逃走,那麼這暗道只可能是在一個非常容易暴露的地方。
難道是在巡夜隊比較密集出現的地方?
不對,即便是再密集,也總會有空閒,何況落霞鎮城牆好幾裡,而巡夜隊只有七八隊,有的是逃走的空隙。
很明顯無路可走,那麼,曾啓就只能走水路!
沈大人面色沉沉,掃了眼正等着他下命令的衆人,對領頭的巡夜弓兵道:“去將附近巡夜隊找來。”然後又看向其他人,“誰會撐船?”
衆人臉上都是茫然,相互看了看之後,只有一人站了出來。
“好,你挑兩人一起,由韓乞丐帶着,去找那艘船。若是曾啓在哪,立刻拿下,若是沒人,你們撐船向北搜查。發現可疑船隻,放信號,立即追。”
那弓兵恭敬領命。
韓乞丐雖然滿臉困惑,可也知道沒有他置喙的餘地,將疑問壓下,領着小乞丐帶着人走了。
幾人一走,沈大人又道:“剩下的人,三人一組,分散開,每人負責半里,沿河岸搜查。”
不一會,附近的巡夜隊來了,一番安排後,沈大人也帶着剩下的三人,穿過小巷子親自往河邊去了。
與此同時,江寒與劉大康等人,跟着那報信的男人到了青河渠口。
男人提到的垃圾堆,正是發現田家小公子的地方。
一行人貓着腰忍着惡臭,迅速朝堆成了小坡的垃圾堆靠近。
“船在那裡。”報信的男人往前方一指。
垃圾堆前方十丈左右的青河堤,修有一處青石臺階,是附近居民洗衣打水的地方。
衆人伸長脖子看去,隱約見到一艘烏篷船的船頂在月光中搖晃,卻沒有離岸的跡象。
看來還沒開始逃。
這處垃圾堆已經是最後一處可以勉強躲避的地方,再往前沒有任何遮蔽物。
江寒與劉大康對視了一眼,正猶豫着要不要現在衝過去,報信人扭頭看向江寒:“你們衝過去抓人,我就不過去了。”說完就要撤退。
江寒反手一把撈住他:“你確定曾啓在船上嗎?萬一他還沒上船,我們衝過去就暴露了,曾啓肯定也不會來了。”
“這,反正我們打聽到的就是這艘船……要不,你們先盯着它,等它要離岸了再衝過去也行。”
等它要離岸了……
他們躲在這裡只能看到個船頂,等能感覺到船離岸時,恐怕那船已經離岸很遠了吧?!
江寒扶額,暗罵一句,還能更不靠譜一點嗎?
“我任務已經完成啦,你可沒讓我們幫忙抓人……”那人猶豫一下,問道,“你要加錢嗎?”
“……”
江寒磨了磨牙,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不就是抵近探查嗎?
難道還能難倒她?
那人走了,江寒挨近劉大康,道:“康哥,你們在這等着,我先去瞧瞧,注意看我的手勢,我一揮手你們就衝上去。”
劉大康望了望天上的下弦月,道:“你要怎麼過去……”
話還沒說完,就見江寒已經往地上一撲,嗖嗖地朝目標方向爬去了……
劉大康默然。
心道,這丫頭這麼積極難道只是爲了抓到曾啓洗脫罪名?
換做是平常,她肯定會逼着他爬過去啊。
今天到底刮的什麼風?
刮的什麼風江寒是不管的,匍匐前進的她,爬一段停一段,每靠近一點,她的心跳就更快一分。
曾啓千萬要在這艘船上。
千萬不能判斷失誤,她雖不想坐大牢,可更不想讓沈黑臉撿了漏,更不想以後被呂同嘲笑。
爬了不過幾分鐘,馬上就到岸邊了。
忽然那船頂迅速向上躥,一眨眼半個船身露了出來。
不好,曾啓開始逃了!
她一骨碌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康哥,快,船跑了!”
跟着就聽見“嘭”的碰撞聲和“嘩啦”水花聲響起,劉大康等人來不及多想,迅速衝了過去。
還沒到岸邊,就聽見一道男人的怒吼:“你這小賊,竟敢爬你爺爺的船,老子打不死你!”
下一刻捕快們到了岸邊,就見掛在船尾的江寒,正拼命躲避船伕的船槳,嘴裡還呵斥着:“住手,我是抓逃犯的!”
這場景讓捕快們有些懵,劉大康連忙喊道:“住手,我們是衙門捕快,命你速速將船靠岸,否則,將你與逃犯一同問罪!”
粗壯的船伕一聽,揮槳的手一頓,附身揪住江寒的衣領一扯,欣喜地邀着功:“各位差爺,您們看,逃犯小人給抓住啦,他逃不了!”
衆人:“……”
水裡的江寒,只感覺一股猛力往上扯,接着後背一疼——眨眼間,她已經被扔在了船上……
她腦袋有些發矇,岸上看着的劉大康等捕快更覺得莫名其妙。
這人怎麼一點不害怕?
還說江寒是逃犯。
船艙裡更是沒有動靜……
意識到不妙的江寒飛快地爬起來衝到船艙邊,推開船艙門——
船艙裡哪有什麼曾啓啊,只有一堆胡亂扔着的漁網,一些漁具和幾隻木盆木桶。
這人明顯是半夜出去打漁的……
周半仙怎麼這樣?
什麼時候掉鏈子不行,偏偏關鍵時刻來逗她!
江寒頹喪地後撤,六神無主地看着劉大康:“康哥,沒人啊,我信錯人了,我該去南鎮那邊的!真是一念之差!”
“什麼意思?”前面的話劉大康聽明白了,後面的卻莫名其妙。
“意思就是,曾啓不是從這裡,而是從別的地方逃,咱們白跑一趟了!”
“從別的地方?”劉大康愣怔一瞬才反應過來,急道,“那還等什麼,趕緊上岸再去追!”
對啊,現在去追,或許曾啓還在河上,還有追上的希望。
江寒心頭重燃起希望,整個人就變得急不可耐:“快,你們快上船,曾啓在下游,咱們快讓這位大哥開船去追!”
船伕被她這一驚一乍的反應,搞得有些懵,不過,在聽明白劉大康的要求後,他卻熱血沸騰地一拍胸脯,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別看我這船小,速度可不慢!”
一行人一半留在岸上,一半上了船,着急忙慌地往下游趕,纔開沒多遠,岸邊卻有人朝他們大喊:“曾啓小賊,速速靠岸自首,你是逃不了的!”
江寒聞聲一望,不遠處的河邊站了六七人,雖然看不真切,但其中一人肯定是沈大人。
怎麼沈大人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應該跟着小乞丐去下游了嗎?
難道曾啓也不在下游?
不在下游,不在中游……
江寒臉色大變,連忙道:“康哥,不好,不去下游了,往上游,快,往北去!”
“爲何?”
一晚上被江寒指揮得團團轉,劉大康已經有些惱火了。
他不耐煩地道:“到底要去哪?你有沒有個準數?給你打探消息的都是什麼人啊?!”
抓到曾啓還另說,就怕這些都是曾啓放的假消息,他們稀裡糊塗地忙活一晚上最後全是無用功?
江寒只想他感覺命令船伕掉頭,根本沒心思多解釋:“哎呀,康哥,去上游,這次肯定對,快點追吧!沈大人本該在下游卻跑到中游來了,下游肯定沒有曾啓,曾啓肯定在上游。”
劉大康抿着脣,虎着臉道:“肯定,肯定,一晚上沒一個消息是肯定的!”他雖如此說,但還是讓船伕掉了頭。
船伕很給力,船速果然很快,不一會就到了碼頭區域。
貨船碼頭邊還停着好幾艘大貨船,烏篷船靈活地繞行,很快就離開了碼頭前的水域。
再往前青河就要拐彎了,一路上別說逃跑的船隻了,連只普通的漁船都沒見到過一艘。
江寒已經絕望,根本不敢看劉大康黑過鍋底的臉色。
就在這時,距離拐彎處不遠的一片礁石後,一艘小船飛快地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