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想得很好,第二天就親自跑了一趟落霞鎮。
可惜,想象往往總比現實美好,即便是李老爺這種上了年紀的人也不例外。
範一光直接回絕了合夥之事,也沒有透露他身後的人到底是誰,不管李老闆如何的舌燦蓮花,總之,他只反覆咬死一句話,合夥沒門,房子不租也沒關係,他可以重新找地方。
李老闆差點氣出內傷,鐵青着一張臉拂袖而去。
願望落空,李老爺這回是真的打起了退堂鼓。
從與範一光會面的茶館離開後,他帶着隨從輾轉來了百萬飯莊前。
打開門走進去,空無一人的屋子裡,桌椅擺設依然安好,空氣中除了淡淡的粉塵味,還有與以往的熱鬧窘然不同的孤寂,甚至還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衰敗。
屋前屋後樓上樓下,走完一圈之後,李老爺一言不發地來到一張長桌前,隨從馬上趕在前面,用袖子擦了擦桌凳上的灰塵,等李老爺坐下,又欲要去後廚燒水泡茶,卻被李老爺制止了。
坐了一會,李老爺突然問道:“李二,隔壁可是那天去過咱家的掌櫃王利來的茶館子?”
隨從李二尋思了一下,恭順回道:“老爺,隔壁是個點心鋪子,再過去纔是利來茶館。”
“哦,那就是二樓與他家挨着。”
李老爺不再說話,一隻手指輕點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後,他站起身來,道,“咱去他茶館看看。”說着就帶頭出了門。
……
“客官,抱歉,本店還在整修,暫不迎客。”聽到聲響,剛好來茶館裡拿東西的王掌櫃,頭也不擡地說道。
“哈哈,王掌櫃,別來無恙啊?老夫方纔還在奇怪,你這茶館爲何只開了半扇門,連門板都沒卸下來呢,原來是正在整修啊。”
櫃檯後的王掌櫃循聲望去,這才發現來人是李老爺主僕二人。
他雖然有些迷惑,不知這位不太好說話的李老爺,今日爲何親自上門,但還是笑着迎上前去寒暄:“李老爺,您今日竟有空閒到鎮上來,真是稀客,稀客啊!不知,您來是有何事?”
李老爺笑而不語,環顧了一下茶館四周,才道:“老夫來看看房子,自從解禁後收回來,還沒來看過呢!”
既然這樣,他老實看房子就好啦,跑他這裡來做甚?
他如果沒記錯,他們似乎不熟啊!
更何況,租房子的事已經黃了。
王掌櫃雖然腹誹滿滿,面上卻又是歉意又是爲難:“這樣啊……您看您難得來一趟,我這卻……要不,您等等,我這就去拿抹布來,再生火給您燒壺茶。”
這話雖然聽起來客氣,可一般知禮的人肯定就不會再繼續待下去了。
李老爺笑道:“你這不方便,就不用如此麻煩了,老夫就是過來看看。”說着,他側頭看了李二一眼,李二連忙會意,上前用袖子擦出一張桌凳。
只是過來看看,卻自己擦桌抹凳坐下了……
這樣還叫只是看看,他王利來就白活幾十年了。
王掌櫃端詳着李老爺,見他除了沒經過他同意,就讓隨從擦桌抹凳這點之外,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都是謙恭有禮的,比之上次他領着江寒去李家時,態度好了不止一點點。
這事有事要求他呢!
王掌櫃心裡一樂。
李二退到了一邊,李老爺朝王掌櫃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掌櫃的若是能擠出空閒,不如坐下來,老夫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
難道那房子他又願意租了?
王掌櫃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
這叫什麼?
犯賤?
別人上門去求他不理,別人不租了,他反而上門來了。
李老爺不知道王掌櫃心裡的想法。
待他也坐下後,便主動地解釋起了上次拒絕他租房請求的原因。
“不瞞你說,到現在,老夫依舊不願意分拆出租。”李老爺嘆了口氣。
那什麼原因跟上次說的差不多,可這句話卻讓王掌櫃面上的笑容疏淡了幾分。
既然還是不願意出租,特意跑他這茶館來跟他說上這麼一堆廢話幹什麼呢?
李老爺話鋒一轉,又道:“老夫今日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老夫想了好幾日,覺得與其將房子出租出去,不如收回來自己開。只是,老夫不懂行,因此,老夫覺得該跟一位懂行的人合夥。”
難道他想讓自己幫他介紹位懂行的人?
“李老爺,您這話的意思是……”王掌櫃露出疑惑。
可是李老爺接下來的話,卻驚得他下巴差點掉下來。
“老夫的意思是,掌櫃的不如與老夫合夥。你可以將飯莊二樓與茶館聯通,客人們吃完飯想喝個好茶的,可以直接從二樓到茶館來喝茶。而喝茶的客人,餓了也不用再換地方,飯莊就有好飯。如此,兩全其美,兩間店的生意肯定都會更火爆。”
王掌櫃張大的嘴能塞下一個鴨蛋,一雙眸子更是亮過星辰,只覺得周身有人在奏喜樂。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這李老爺不會是財神爺變的吧?!
他嚥了幾口唾沫,平復了一下咚咚如擂鼓地心跳,努力板了板已經被興奮染紅的臉,故作嚴肅地問道:“那,合夥的話,不知這份子,該怎麼分?”
李老爺瞅了瞅他的面色,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便也不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道:“好說,老夫想了三種方法,方法一,房子老夫不收房租,經營的費用也不出,咱們三七開,你三我七。”
王掌櫃臉上的紅暈退卻了。
“方法二,房租老夫收十五兩一個月,經營費用不管,五五分。”
王掌櫃的嘴角抿起了。
“至於方法三嘛,則是房租每月收二十五兩,經營費用老夫不管,年末你只要再給老夫紅利三成即可。”
王掌櫃黑了臉。
他諷刺地哼了一聲,道:“李老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你既然沒有跟我合夥的誠意,實在沒必要特意跑到我這茶館來拿我開涮。你那二樓的半間房子,在下不租也沒多大影響。”說着他就要站了起來送客。
李老爺連忙按住他的胳膊,道:“掌櫃的別急,合夥嘛,哪有單方面一說就成的,這只是老夫的想法,掌櫃的如果不同意,也可以提出別的想法嘛,老夫是真心想跟你合夥。”
這話說得還算順耳。
王掌櫃面上的惱意消退了一些,正色道:“在下也與您交個底,若是照您方纔的分法,在下肯定不會與您合夥。”
“沒事,沒事,掌櫃的有何好的想法儘管提出來,咱們有商有量,總能找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分法的。”
王掌櫃搖搖頭,道:“這事太突然,而且也太重大,在下需要仔細想想,也要跟內人好好商量商量。這樣吧,三天,三天之後,在下必給您一個答覆。”
這種事確實不可能一蹴而就,李老爺也是因爲被範一光將了一軍,才被迫找過來的,有些事他也需要再回去仔細想想呢。
因此,他很痛快地同意了這三天之期。
李老爺一走,王掌櫃就火急火燎地關了門,回到後面的王家,找王氏商量去了。
王氏聽了很高興,不過她所謂的方法說出來,簡直就是第二個李老爺——好處都在他們這邊,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李老爺不可能同意。
王掌櫃聽了一半就神思飄忽了,等她一說完,趕緊找了個藉口遁去了書房。
他關門仔細想了半天,終於確定了一個自認爲不吃虧,李老爺也會同意的分成方法。
想着人家上午纔來,他下午就跑去縣城,實在顯得太過急切。
而且,茶館與飯館是有很大區別的,這事萬一成了,兩邊加起來得多大一個店啊,肯定需要一個人專門管飯莊。
這人也不難找,現擺着就有——便是江寒嘛!
他多次承諾再開店一定讓她做掌櫃,這會總不是畫大餅了,看那小子還能怎麼說。
她不是三心二意天天想着要走嘛,就給她個二掌櫃做做,要是生意好,過個一年兩年,再分她幾分紅利,這樣一來,就既不用嫁女兒,也不怕她不用心了。
王掌櫃被自己的想法搞得激情澎湃,迫不及待地直奔竹牌巷的江家。
當江寒聽到這個消息時,臉上那種驚愕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
這算個什麼事?
兜兜轉轉竟然讓王掌櫃撿了個大便宜?!
雖然這便宜八字還沒一撇,但就是讓她覺得膈應。
不過,人家王掌櫃有了好事第一時間就想着她,她也不能一來就不給人個好臉。
王掌櫃唾沫橫飛地說完,江寒卻一臉淡然。這讓他很不爽,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怎麼,給你個二掌櫃做,還不樂意?你小子未免也太狂了點!”
什麼太狂?
她要是能找到合適的鋪子,就是自己做老闆了,誰稀罕個二掌櫃,她又不是二!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目前她還沒找到鋪子,而且短時間內也走不了,還得在利來茶館做夥計,所以,老闆還是必須尊重的。
她笑道:“掌櫃的,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你高興得太早了。你剛纔也說了,那李老爺貪心得很,你怎麼知道你這分成方案人家會同意啊?再說,就算同意了,你又不懂開飯莊,萬一生意不好呢……”
“呸呸呸,說什麼喪氣話呢?我不懂,你這二掌櫃懂就行啦,你家賣的雖是小食,不過都差不多嘛。”
“管鋪子我有自信啦,但是你沒有好廚師啊,那百萬飯莊原來的廚師,人家要跟着範一光重開百萬飯莊呢。”
王掌櫃一怔,收了幾分笑,道:“這倒也是,掌櫃我光顧着高興,都忘了那範家小子滿鎮子傳揚自己要重開飯莊的事了。”
他思忖片刻,看了江寒兩眼,往前湊了湊,又道:“我記得,曾啓曾經說過,飯莊裡有幾款新特色,是你提供的方子……既然方子是你的,而且你家串串做得挺不錯,做菜應該也問題吧,不如你來做?”
“哎喲喂,掌櫃的,你可真是看得起我,我家串串簡單得很,只要有方子就能做出來,可是炒菜就難多了,就算照着方子做,我也做不出那個味道。”
讓她去做廚師?
虧他想得出來!
那些個方子可是她未來的立足之本,沒好處的事怎會去做,她腦子又沒進水!
除非他給份子……
念頭一閃,江寒暗暗打量王掌櫃兩眼,心裡開始盤算她若是提出合作,王掌櫃同意的可能性。
王掌櫃完全沒發現她的小心思,還在繼續勸:“你練習一下嘛,好廚師都是練出來的。”
江寒一邊思考,一邊應付道:“練習,這倒不是大問題,不過……”
“不過什麼?怕沒錢買材料?這個你放心,掌櫃我給你出一半……”
“不是,是……”江寒欲言又止。
“是什麼?有話你就直說,不管是什麼困難,只要掌櫃我能幫得上忙,一定給你去辦。”
江寒決定不再吊他胃口,乾脆地道:“掌櫃的,我給你當廚師,你是不是得給我一些份子?”
王掌櫃一滯,眼神閃了閃,支支吾吾起來:“這事,掌櫃我這裡,是沒問題的,但是,你該知道,這不是掌櫃我一人能做主的,且不說我家那口子,就李老爺那,恐怕也不好說話。”見江寒表情冷淡下去,他又道,“不過,你放心,等過個一兩年,你幹得好,掌櫃我肯定會給你分些份子的。”
江寒冷哼一聲,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很不感興趣的模樣。
王掌櫃被她這態度搞得有些火氣,當即拉下臉,惱道:“江家小子,你這脾氣不改改,以後難成大器,無論什麼事情,還沒做,你就開始講條件,就是再能幹的人,他也不是一步登天的。”
兩人是在江老爹的正房明間裡談的話,王掌櫃越說越生氣,聲音漸漸就高亢起來。
屋子就那麼大,裡屋躺着的江老爹從頭到尾聽了一清二楚。
他還下不了牀,此時聽王掌櫃生氣了,立馬高聲道:“掌櫃的別生氣,我家這孩子有些一根筋,你先喝口茶歇歇。”說完這句,又吼道,“江寒,你給我進來!”
王掌櫃到了江家之後,是先去看望了江老爹纔跟江寒談話的,因此他並不覺得江老爹這樣有何失禮之處,抱歉地應了一聲:“驚擾到老哥了。”便幸災樂禍地看着江寒。
有了江老爹這一聲,他心裡就有了十分的把握,待江寒出來肯定會老實答應的。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江寒進去之後,堂屋裡雖然沒人,王掌櫃也不好意走近一些去偷聽,更何況他也覺得沒必要去,因此只聽了個斷斷續續,無非都是江老爹訓斥的一些內容,至於江寒說了什麼,聲音太低,他一句也沒聽清。
小半盞茶功夫之後,江寒出來了,王掌櫃微帶得意地斜了她一眼,問道:“想清楚了?”
江寒坐下,點點頭:“想清楚了。”
王掌櫃滿意地笑道:“這就對了嘛,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好好幹,掌櫃我總是不會虧待你的!”
江寒卻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嗯,所以,我決定幫您去勸勸範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