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的人,正是大家議論的巡檢沈大人。
他身後不遠處還跟着一位面色謹慎,眼神小心的小廝。
他這一露面,先前耀武揚威的幾位弓兵,立刻嚇得魂飛魄散。有兩位膽小些的,腿一軟就撲通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像篩糠似的。
四周的人,怕惹事的已悄悄離開,膽小的陸續跟着跪下了,膽大的也自覺地噤了聲,大家的視線都投向街中那威嚴的存在。
沈大人走到弓兵面前,面含冰霜地直視他們,那幾位起先還僵立着的弓兵挨不住壓力,腿一彎也跪了下去。
那兩車伕見此更是滿頭冷汗,伏地磕頭:“大人,我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們馬上把車趕開,還請大人不要捉拿我們!”
“哼!”沈大人冷哼一聲不置可否,接下來卻聽他對着弓兵們正言厲聲道:“向鄉親賠罪!”
他此話一出,那些弓兵沒怎樣,那兩位車伕卻嚇得地齊聲喊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今日確實是我們不對!”
“賠罪!”
弓兵們面色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互望片刻後實在頂不住沈大人的目光,只得硬着頭皮張嘴囁嚅幾句。這幾句雖聲細如蚊,卻讓那兩車伕和周圍的人大吃一驚——這可是落霞鎮上從未有過的事!當街丟人,這傳出去以後這些弓兵還怎麼當差?
不過,這些弓兵當下已經不敢再想以後當差的事了。
這位沈大人上任已兩月有餘,一直是甩手掌櫃,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就因他行事如此,巡檢司裡最大的馬黃兩派一時沒了顧及,彼此間的爭鬥日益激烈。
上次打鬥的事情鬧大之後,兩派都因此暴露了不少走私收賄的暗線,這位大人作爲捕蟬的黃雀,不費吹飛之力就撿了個大便宜。幾位鬧得最厲害的刺頭被直接清退了,就連馬懷德身邊的馬金寶也被暫停了職務,這等於鉗住了馬老大的一條臂膀,而那黃光福也因此收斂了多日。
兩位大哥最近似是想要握手言和,這兩天同時吩咐他們這些下面的人,利用沈大人前兩天擅搜民宅的事,趁機做些小手腳,最好能引起民憤,可是,這纔開始三兩天就被撞破了。他們如今想的不是如何給上面的兩位大哥交差,而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被清退。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只聽沈大人側頭交待他身後的初五道:“記下他們,論罪處理!”
落後沈大人一大步的初五,趕緊恭敬應道:“是,大人!小的,都記清楚了。”
正在此時,人羣中奔出三位慌張的中年人,伏地哀求道:“大人,大人啊,還請原諒小兒莽撞無知,他們這也是聽命行事啊!還請大人不要清退他們啊!”
這三人都穿着棉布衣衫,其中一位還圍着圍兜,看來是在這附近做生意的。
“哦?聽誰之命?”
“聽聽,聽……”三人支吾着不敢說。
“沒有命令!都是,都是我的主意!”那領頭閉眼打斷,倒是勇氣可嘉。
“很好……恐怕,你一人,擔當不起!滾回去!”
弓兵們立即倉皇爬起,在那領頭人的帶領下潰退而逃,而那三位突然出現的中年人面面相覷幾眼,也爬起來追上那兩位膽小的弓兵,也一起離開了。
沈大人卻沒走,他對着圍觀的民衆拱手作揖,眼神輕瞟初五。
初五會意上前,落後沈大人半步站立,也對着周圍的民衆作了個揖,大聲道:“各位鄉親,此事之後,還請各位在鄰里間互傳一聲,往後再見到此等行徑,不必理會,各位也可到巡檢司舉告,我們大人一定會爲各位做主的!”
他邊說邊瞄向沈大人,見沈大人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立刻底氣十足,冷聲指揮:“兩位車伕,你們即刻就將馬車挪開,讓出道路來,下次不可再如此當街鬧事!無事的鄉親也都散了吧!”
如咒語解除般,街上的氣氛一下就鬆動了,有人匆匆離開,也有人主動出來幫忙,迅速將道路疏通開來。
沈大人見街上已恢復秩序,正要離開,餘光掃到不遠處的屋檐下,拄着柺杖往這邊張望的江寒。他緩步掃了一眼她的左腳,然後闊步向前。
跟在他後面的初五,也看了她一眼,微笑頷首。
江寒見到主僕倆的此等反應,想起那本該到手的七十兩銀子,腦袋一熱,就膽大地跛腳追上來。
“喂,大黑臉,你等一下!”
沈大人背影一僵,臉色陰沉地慢慢轉頭盯着她。
“看什麼看?”江寒不怕死地瞪回去,語氣不善地問道,“你爲什麼吞了我的七十兩銀子?”
“莫名其妙!”沈大人聞言蹙眉。
“你才莫名其妙,沒有我你們能抓到柺子,救到孩子嗎?而我,爲此差點丟了命,所以,那許老爺的一百兩酬銀應該都是我的!你們巡檢司憑什麼貪墨了我七十兩?”江寒一口氣說完,就朝他伸出來手。
“你救的孩子?”
“對啊,沒有我,那孩子就沉到水底找不到了,當然算我救的!”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誰救的你?”沈大人眼都不眨地凝視她。
此刻,他的眼睛如那黑洞一般,好似能吸走人的靈魂。這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渾身不自在卻又閃躲不開。
“我?我……我,我自己游到岸邊的!”她眼珠滴溜‘我’了半天,只得梗着脖子耍無賴。
“是嗎?”沈大人收回視線,不再看她。
“小二哥,你可不是自己游到岸邊的,你是我家大人救上岸的!沒有我家大人,你現今哪還有命拿銀子!”初五見他家大人受委屈,急忙出來打抱不平。
“那,那就算他救的我又,又怎樣?我也是爲了幫你們抓人才下水的啊!作爲落霞鎮最大的官員,他不應該去拯救我這見義勇爲的良民嗎?”
“可你也拿到了人家的酬金,我家大人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該答謝我家大人?”初五見他家大人並未出聲制止他,就趁機與江寒較上了勁。
“那,那也不該拿七十兩!”江寒不吃虧地狡辯。
“你一人拿了三十兩,我家大人手中的七十兩可是都分給了巡檢司裡的幾十號人呢!那天大家都出了力,有酬勞不該要嗎?”初五嘖嘖幾聲,換上了鄙夷的眼神,反嗆道,“沒想到你這小二哥如此貪心,一人拿三十兩還嫌少!按說,我家大人救了你,你也該拿出三十兩酬銀來纔對!”
“去去去,什麼三十兩?你們家大人救我是應該的,我是他治下的百姓,他作爲巡檢就該保護我們!當官爲民天經地義,不然我們爲什麼要繳稅養你們……”江寒說着說着就將現代那一套說了出來。
沈大人聽到這些話,諷刺地扯動脣角,面上露出不以爲然。
江寒立刻剎住就要出口的話,翻着白眼不屑地低聲嘟囔:“哼,跟你們這些老古董說這些,你們能懂什麼?”
“老古董……”沈大人冷冷重複着,眼尾餘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後視線停在她胸前,嫌棄地冷哼:“不男不女!”
說完就丟下她,大步流星地往下河街的方向走去。
江寒在他的掃視下茫然地擡手捂胸,等着他走遠了,才反應過來,雙手一甩指着他的背影半晌說不出話,最後只得連聲恨罵:“黑炭頭,面癱臉,老古董,假模假式的裝逼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