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繁星點點,好似在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凡間的一切,然而劉仲甫的目光,卻並未和它們對視,而是仍舊陷在自己的回憶裡無法自拔。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豆大的雨滴像不要錢般地砸向地面,大地似乎都感覺到了痛楚,發出啪啪啪的聲響,彷彿是在求饒。
劉仲甫卻是絲毫未覺,頭腦裡還在盤亙着剛纔的那局棋,那局從自己出道以後,在圍棋生涯當中的首次失利,沮喪、懊惱的情緒充斥身邊,絲毫沒有察覺山路已經變得越來越難走了。
就在這時,一道看上去半個山峰寬的閃電自蒼穹頂端撕裂而下,將整個天地之間耀的如同白晝,失魂落魄的劉仲甫走在山路上,忽然腳下一滑,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摔在了泥濘的山路上。
“瑤瑤!”
直到這時,他才猛然想起與羅瑤的約定,拼了命的爬起身,往愛晚亭的方向奔去,可惜,天色已晚,那裡早已人去亭空,不禁好生悔恨。
於是他毫不停息,發了瘋似的,狂奔到了羅府,可惜正要往裡闖時,卻被羅府的家丁給攔在了門外,心中焦急之下不由大呼羅瑤的名字。
“發生什麼事?”
羅家老爺羅文烈,此刻正在大廳裡踱步,爲着生意上的事發愁,聽着門外的喊叫聲心下不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老爺,是那個窮酸書生。今天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說要到府裡來***,下人將他攔在了門外,可是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還在府門外大吵大鬧,老奴也是沒有辦法!”
“哼,一個窮酸就想娶我的女兒,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敢跑來吵鬧,當我們羅府是什麼地方,給我亂棍打出去,要是他還不走,告他個擾亂民宅,把他送去官府,交給孟縣令審理!”
“是,老爺,我這就去辦!”
管家躬身告退,不一會兒,門外就響起了一陣的慘叫聲,顯然得到了主人的命令,羅府的下人們已經動起了手。
“小姐,小姐,不好了,劉公子,他,他在府門口被打了!”
一個淡綠色連衣裙的丫鬟慌慌張張的闖進了一間房內,這房間粉帳香牀,一看就是女子的閨房。
而在一旁的八仙桌上,羅瑤正趴在那裡埋頭痛哭,聞言直起了身體,止住了哭聲,只是顫抖的肩膀還在顯示她內心的悲傷,
“綠蘿,你叫他走,我不想見他,你叫他走啊,嗚嗚嗚!”
綠蘿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看見自家小姐哭的梨花帶雨的樣子,欲言又止,心裡嘆了口氣,轉身跑向門外。
而這個時候,劉仲甫正躺在羅府的大門口,衣衫襤褸,身形狼狽,被一衆家丁打的遍體鱗傷,掙扎着想爬起來,卻根本動不了一下。
“別打了!”
綠蘿推開一衆家丁,急切的喊道,
“你們這是想要把他打死嘛,小姐只是說不想見到這個人,又不想他受到傷害,難道你們想讓小姐傷心一輩子嗎?快把他擡到醫館去啊!”
幾個家丁相互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綠蘿平時在府裡極有人緣,加上又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她的話衆人一般都會給些面子。
家丁們最終答應了下來,一個一個穿戴好蓑衣,七手八腳的將劉仲甫擡上了轎子,綠蘿也是跟着進了轎子,一行人急往醫館而去。
而這時候,羅文烈正坐在客廳生着悶氣,一位鶴髮童顏的婆婆拄着龍頭柺杖,在衆位丫鬟的攙扶下,便來到了客廳。
若是湘雲在這裡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爲仔細看去,那位婆婆正是她在山上遇見的那位。
“娘,您不是在山上禮佛嗎,怎麼突然回來了?羅文烈見到來人,也顧不得生氣,連忙上前攙扶着。
“好久沒回來了,有些想念我那乖孫女,再加上今天下棋贏了個強勁的對手,這心靜不下來,早早便回來了,只是知道你在忙,就沒讓他們驚動你。本來準備明早再來和你商議下家裡的生意,可是剛纔外面那麼大的動靜,我便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羅老太君慢聲細語地說着,在衆人的攙扶下,坐到了太師椅,自有丫鬟敲腿捶背伺候着。
“哦,沒什麼,一個窮酸書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跑到門口大喊大叫,被我給趕走了!”
羅文烈輕描淡寫的說着,絲毫不以爲意。
“哦,那就好!我們羅家掙下的這點家業不容易,可不要因爲一些小事出了紕漏!”
羅老太君點頭說着,語重心長。
“母親大人說的是!”
羅文烈恭敬行禮,頗有君子之風,只是他看不見的是,此刻的劉仲甫正躺在病牀上昏迷不醒,身上的衣物全部都給扒了下來,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累累,看不出還有哪些好的地方。
楊大夫皺着眉頭,金針飛快的在手中扎入、捻動。綠蘿此刻也不避嫌,幫忙打個下手,看着那許多流出的黑紫色血液,眼眶卻已經紅了。
畫面再轉,迷迷糊糊間,劉仲甫回過了神,習慣性的想喝口酒,便伸手去抓酒罈,扭頭看時,酒罈在地面的另一側空空如也,早已沒有了一點的酒水。
“唉!”
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位一直以來的酒鬼,轉身進了裡屋,一夜無語。
翌日清晨,還是這座滿是酒氣的茅舍,只不過今天跟往日有些不同。茅舍的大門被打開,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從裡間走了出來。
依稀間還能從臉上的輪廓分辨出,這人就是劉仲甫,只是一夜間酒氣盡無,哪有半點頹廢。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曾經萎靡不振,人見人嫌的劉仲甫,捯飭捯飭,竟然能在一夜之間成爲少女心中標準的男神,不可謂不是巨大的奇蹟。
“你終於出來了,劉老師,我還以爲你要跟酒過一輩子呢!”
早早便來到這裡等候的湘雲,見到收拾停當的劉仲甫,眼前一亮,不由得打趣道。
“以前是我太過偏激,總以爲那晚只不過是爽約而已,卻被瑤瑤吩咐家丁毒打,可是現在想想,這應該不像是她會做的事,不管怎麼樣,今天我都要問清楚!祥雲,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的勸說,我爲之前的無禮向你道歉!”
言罷,劉仲甫一鞠到底,十分鄭重的行了個禮。
“好了,劉老師,有什麼事路上再說吧!快要到時辰了,我們趕去渡口吧。”
旁邊的許仙見二人還在忙着說話,不由催促着。
“這就走,說什麼也不能讓遙遙落在那個混蛋手中!”
催促的話音未落,劉仲甫便邁開步伐,往渡口的方向疾步而去。
湘雲幾人互視了一眼,點了點頭連忙跟上。
因爲湘江沿着長沙城的整個城西繞城而過的緣故,縣衙便因地制宜,沿岸建了好幾個渡口,用來進行貨物的裝卸和船舶的停靠,促進整個湘南的繁華。
然而在嶽麓山腳下,因爲人氣的關係,靠近書院的西岸,卻只有一個渡口,幾人在山間走着,倒也不至於迷路,找不到地頭。
只不過山路崎嶇,加上劉仲甫常年飲酒,早已掏空了身體,行不到一刻,他便氣喘吁吁,感覺兩條腿上像是灌了鉛般腫的擡不起來。
虧得許仙和蔡巖二人在旁架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只是這樣一來,速度不免就慢了下來,等他們趕到渡口時,就發現轎子已是停在了岸邊,四個幫傭模樣的人或立或坐,正散在一旁休息。
“瑤瑤你不能去,你絕對不能嫁給那個混蛋,你要嫁的人應該是我,是我纔對!”
劉仲甫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到了轎前,掀開了轎簾往裡一看,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什麼!這,難道已經上了船?不好!
後面的湘雲幾人,也是看到了轎內的情況,略一思索,臉色忽地一變,連忙齊齊轉身往岸邊看去。
只是這個時候,船家已經鬆了繮繩,撐起了竹篙,慢慢的滑向江心,想要再回頭靠岸,確是難了。
“喂,船家,停一下,停一下!”
祥雲雙手放在嘴邊,衝着江面大喊。
因爲剛離岸,船家自然聽到了她的聲音,停下了划槳的動作,疑惑的看着岸上的幾人,
“客官,實在抱歉這船上已經滿員了,你們還是等下一班船吧!”
船家的聲音倒是一字不差的傳了過來,只是因爲慣性的使然,客船還是緩緩的逆流而上,漸行漸遠。
“瑤瑤,我錯了,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嫁給那個混蛋,瑤瑤——!”
劉仲甫聲嘶力竭的喊着,卻只能眼睜睜的望着客船離去,身體裡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空,徑直跪在了潮溼的岸邊,雙手顫抖的拄地,嗚咽聲中,淚水不住的滴落在地,浸的身下的地面越發的潮溼了。
湘雲則完全看不下去,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抿着嘴將頭扭到一邊,淚水同樣滑溼了臉頰。
其他人也是心情沉重,各自沉默着,沒有了說話的意思,蔡巖不甘心的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樹上。
樹的枝葉亂顫,猶如衆人此刻的心情一樣,痛楚的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