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穿起了整齊的武士服,排排齊整的走在大街上,這象徵着浪士組的檯面,也是他們的榮譽,每個人都昂首闊步、容光煥發。
原田把低調的黑雪拉倒了前排,前邊都是浪士組最資深的隊士,顯然不是她這個新人該站的地方。
“就站在這裡吧,等會可以觀摩比賽。”惜字如金的一君都開口了,黑雪只好默默的夾在他們中間,還在她身材高挑,除了平助,只比其他人略矮一些。
這場觀摩比賽進行的非常順利,衆會津中將都開始對浪士組另眼相看。
第一場,藤堂平助的鶺鴒之劍,就是對眼時不斷輕移太刀,來掩蓋自己的空隙,這是幕末武士常用的一種比較高明的刀術。可惜他遇上的是土方副長……土方歲三不愧是有名的美男劍士,在他的面前,平助的劍術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第一場,土方歲三勝。
第二場是力量型的永倉新八對決速度型的齋藤一。齋藤的左構架勢引來一陣驚歎,更令人歎爲觀止的是齋藤的攻擊,簡直令人避無可避。黑雪無意間發現,齋藤這樣的攻擊和那天她在旅店中所用的刀法很像。齋藤真是好強的學習能力,只見過一遍就將其融入了自己的刀術中。
第二場,齋藤一勝。
第三場,是山南敬助對戰沖田總司,黑雪也不自覺的向前傾了傾身體,將比賽的情形看清楚。
山南也使用了鶺鴒之劍,但大家都知道這對總司是無用功。
“咦?總司的刀法是不是變了。”平助透過帷幕看着擂臺上使出奇怪起刀式的總司。
場內的總司,以“青眼”起勢,上身微微前傾,右手舉刀和對手的雙目平齊,刀背架在左手手背上,這有點類似西歐劍術中的突刺,迅速又爆發性的攻擊,可以說是放棄了防禦提升了攻擊力。黑雪顰蹙眉心,這種攻擊的方式能以比對手更強的攻擊潰對手,但是無意於在搏命。黑雪喜歡用這種玩命的刀法是因爲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重傷而死,可是總司呢?如果他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命的。
“你怎麼看?”耳邊傳來一個充滿磁性魅力的聲音。
黑雪微微一愣,轉過頭來看他。
土方歲三看着她,像男演員一般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的微笑。
“前幾天晚上不小心看見你在後院裡練劍,而總司剛剛自創的這套劍法又和你的套路很像。”
“他是個劍術天才,十九歲就拿到了免許皆傳,有着執刀的天賦,又能自己想出這般厲害的刀法。”黑雪看着賽場上,洋溢着太陽般耀眼的自信笑容的總司,心中的憂慮加深。她繼續輕聲說,“這種劍術雖然很厲害,但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的背後是這個刀術的空擋。他這是放棄了一切的防禦在搏鬥,簡單的說,他是在搏命。一旦他面對強大許多的敵人,或者是在敵衆我寡的情況下,背後失去了夥伴的幫助,他,必死無疑。所以土方先生最好還是讓他不要輕易使用這種劍術。”
土方聽後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黑雪想了想補充道:“還是讓近藤局長來說吧,那樣更有說服的效果。”
土方顯然瞭然於胸,他注視着黑雪一會,沉聲問:“那你呢?”
“我?”原來土方副長也會像擔心總司一樣擔心我嗎?黑雪沉聲道,“土方先生放心,我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用的。”
土方似乎無奈地笑了一下,正好被在勝利的鼓掌聲中走回來的總司看到。
“剛纔我取得勝利的劍術或君看到了嗎?要不要回去後比試一場?”那天黑雪和一君在屋頂上的對話顯然被總司聽到了,他親切的叫她或君,可眼中的敵意昭然若揭。
土方剛想訓斥,卻被黑雪擋住了,他和總司好不容易和好,不適合再鬧僵。
“如果沖田先生肯賜教自然好,不過時間似乎不對吧。”黑雪莞爾,“浪士組正在建設當中,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沖田先生怎麼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呢。我們現在應該多爲近藤先生分擔壓力纔對。”
總司哼了一聲,冷着臉走開了。
土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黑雪,“你的口才很好。”他繼而嘆了口氣,“真是抱歉,是我和近藤先生把總司慣壞了。”
黑雪搖搖頭,不假思索地說道:“他只是太寂寞了,所以他想要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沒等土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黑雪已經默默走開了。
土方或者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他視爲末弟,純真無邪的少年已經改變了呢?
因爲得到了會津中將的讚賞,屯所晚上自然開起了酒宴。
“龍之介,你怎麼不喝啊?嗝!”醉的滿臉通紅的新八和平助開始一唱一和,嬉鬧了起來。
“我不會喝酒……”龍之介抿了一口茶,很無奈的說道。“一羣醉漢真是的……”
“這樣下去到早上也沒辦法收拾了。”山南走了過來。“你和黑雪君先回去休息吧。”
“誒,阿或也要走嗎?”新八很不滿的大叫起來,“都沒見阿或怎麼喝酒,難道也不會?”
“作爲談論天下的志士,這樣可是不行的。”喝醉了的平助學着芹澤的模樣,一板一眼的說道。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還是個孩子,不能喝酒是肯定的吧?”之前被近藤誇獎的總司突然插嘴。
黑雪挑了挑眉,也不想走了,直接在新八旁邊坐下。
“新八先生是打算和我賭酒嗎?”黑雪饒有興致的盯着他,給自己斟了一盞酒,“如果我贏了,是不是有什麼獎賞?”
“那不可能,你不可能贏。”新八也不服氣的斟滿了酒,一飲而盡。
“阿或,別理新八,他的酒品不好。”原田開口打算制止我,一君也用眼神向黑雪示意。
她瞄了一眼看好戲的總司,擡頭將杯裡的酒飲盡。島國的酒與中原的酒不同,除了辛辣,還多了一些海水的鹹味,這只是平民常喝的酒,味道真不怎麼樣。在阪本龍馬那裡的酒就比這種好的多。只是酒這種東西,她向來不喜的,除了師兄釀的蜜酒。
總司看着黑雪仰頭喝酒時露出雪白的下顎,微微攥緊了拳頭。是什麼時候起,這個來歷不明的美少年開始讓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內心又泛起了漣漪。
黑雪舔了舔被酒水潤溼的紅脣,揚了揚手裡的酒杯。
新八果然沒讓大家失望,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黑雪就這樣沒意義地和新八對飲了幾十個回合,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新八咕囔了一聲,仰面倒下,臉紅到了脖子根。
“咳,”土方作勢咳嗽了一下,“鬧劇就到此爲止吧,左之扶新八回去休息。”
黑雪扶着額站了起來,有點搖搖晃晃。安靈造的這具身體果然不行,還不到百杯酒就已經微醉了。如果是她的本體,對酒精幾乎是免疫的。
“喂,阿或,你沒事吧?”原田和平助見她這個模樣,有點擔心。也難怪,自從進入屯所以後黑雪一直嚴陣以待,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鬆懈過。
“沒事,我自己可以走回去。”黑雪擺擺手,向門外走去。
一君想起身幫忙,卻被總司搶先了,“我去跟着那個傢伙吧,如果他昏倒在路邊,我絕對不會幫他的。”
總司果然就這樣默默地跟在黑雪的身後,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的和她保持一步之遙。
黑雪突然停了下來,五月的院子裡櫻花已經開始凋謝了。她望向枝頭,心裡涌起了莫名的情愫,就像兩年前離開試衛館、離開總司時的感受一樣。
總司也停了下來,順着黑雪的視線看去。
“沖田先生很喜歡櫻花吧?你的身上總有櫻花的香味。”黑雪沒有回頭看他,而是沿着走廊坐了下來,任由晚風吹着面頰。
他保持着一步的距離也坐了下來,“或許是吧,你身上不也有味道?”
“那是我老家裡一種花的味道,如果沖田先生能到那裡的話就能見到。”黑雪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家鄉早就歸於塵土。話鋒一轉,她又說道“沖田先生愛那個女孩嗎?”
總司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麼避諱的問題,扭頭死死的盯着那個微醺的少年,但她接下來的話更出乎他的意料。
黑雪轉頭認真的注視着他,“那沖田先生能告訴我,愛是什麼樣的感覺嗎?如果那個人欺騙了你,你還會愛她嗎?”
“我……”他陷入了恐慌,黑雪戳到了他的死穴。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很愛一個人,並且想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可是啊,她欺騙了我,我該怎麼辦呢?”黑雪想起了涑水——她的姐姐,她總是無處不在地出現在自己的回憶裡——那個溫柔又狠心的女人。“總司先生會恨這樣的人嗎?我的話……是做不到的。”
“……”他突然開口了,美麗的臉上,冰冷的線條開始漸漸融化,“我恨她,但是更愛她。”
“這樣啊……”黑雪喃喃自語,儘量平息波濤洶涌的內心,“那總司先生能做到嗎,殺掉自己最愛的人?”
她沉默地看着總司,可是胸腔裡空缺的地方好像壓着一塊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
總司盯着她的臉,卻像是看見了另外一個人。
“花水……”他說的輕柔小心又深情萬種,彷彿在撫摸夢境。
黑雪霍地站了起來,淡淡地說:“沖田先生也回房休息吧,我的酒已經醒了,剩下的路可以自己走。”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想再看見那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臉,不想再聽到那柔情入骨的聲音,因爲那些都是本不應該存在的。
“……如果讓我去殺死最愛的人,不如切腹自盡。”總司的聲音悠悠傳來,這樣的答案讓黑雪搖搖欲墜,如果擁有這樣相同想法的兩個人……在一起廝殺,那結果會怎樣呢?
夜色沉寂,註定是難眠之夜。
五月已至,沿海的地區已經有了燥熱的前奏,看見原田,新八他們敞開胸露乳的,黑雪也該想想過夏的對策了。
“喂喂,阿或,快來大廳看看,有好東西!”平助滿臉驚喜的在門外碰到巡邏回來的黑雪,拉着她就往屋裡走。在浪士組裡,平助年紀最小最天真,她就不斤斤計較了。好事?在浪士組兩個月來,最大的喜事大概就是被會津收留了。
“這些可是用芹澤老師在大阪徵收的錢做的隊服……”還沒進門就聽見新見錦自鳴得意的尖嗓門。
緊接着,屋裡的景象讓黑雪也爲之眼前一亮。
原田的手裡展開了一件淺藍色的山形羽織。那是他們的新隊服,事後很多年,黑雪都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時候每個人臉上洋溢着喜悅的表情。
“喂,這個顏色是不是太豔了?”原田舒展的眉頭皺了起來,問身旁的一君。
“同感。”一君素來平靜的黑眸也散發着異樣的神采。
旁邊的總司也很是認同。而平助和新八則不同,早就迫不及待的穿上顯擺了。
黑雪無奈地搖頭笑了笑,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在浪士組的這段時間裡,她的笑容明顯增多了。
一件羽織突然披在了我身上,土方一手搭在黑雪的肩上,示意她穿上。
“顏色豔麗是有原因的。”土方露出了端莊迷人的微笑,心情很好,“在巡邏的時候穿上隊服,一來可以讓百姓知道我們是有組織的,二來可以避免隊員之間的誤傷。”
黑雪被土方抓住當了一回範本,默然無語。
“啊,原來如此。”單純的平助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件隊服而已他可沒想的那麼深。
“阿或穿起來很亮眼啊。”原田看了黑雪一眼,發出了由衷的讚美。
緊接着大家都穿上了亮麗的隊服,這一刻,黑雪清晰的感覺到了他們的命運不知何時開始已經纏繞在了一起。
日子如白駒過隙,在浪士組的日子平息了幾天後又遇上了麻煩。
“啊嚏!”
土方副長感冒了!
“一君,你去哪裡?”上午練完劍回來,黑雪就看見一君正打算出門。
“去給土方先生買藥。”
“馬上就要轉熱了,但還不是大意的時候,注意保暖還是需要的。”黑雪看他只穿一件黑色小振袖,忍不住提醒他。
“多謝。”一君微微一笑,然後出去了。
在經過廚房的時候,黑雪又聽到了龍之介和總司的對話。
“沖田先生,你到底在幹什麼啊!”龍之介驚恐的大喊聲遠遠地傳出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趁土方先生生病的時候謀害他。”
“你再亂說我就砍了你。”總司陰惻惻的說道。
“你……你要幹嘛?!”龍之介顫抖的聲音。
“吃吃看。”
“唔……”
然後黑雪就看見龍之介毫無形象的在臺所(廚房)門口嘔吐了起來。
“怎麼回事?”黑雪問他。總司又在搞什麼鬼?他小的時候可是很“乖”的啊。
“黑雪先生。”龍之介擦了擦嘴,擡頭看她,他的臉上還有不正常的紅暈。
龍之介把黑雪拉到廚房裡,指指鍋,低聲和她說了一些話。
黑雪愣住了,指着鍋裡黑紅交替的粘稠物,“這是粥?”
總司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但是他又不能像對龍之介一樣對黑雪發火。
“你加了半壺的鹽還有七辣?”黑雪哭笑不得,七辣指的是辣椒、胡麻、陳皮、罌粟、菜種、山椒、麻仁。“你自己一定沒有嘗過吧?給病人的食物要溫和一點纔有調息的作用。”
“所以說要重做,做的清淡點,那裡面有雞蛋。”龍之介提過食物筐,鄭重地告訴總司。有黑雪在他瞬間底氣十足。
總司露出了不滿又不屑的表情,搖了一勺顏色繽紛的粥,然後送進嘴裡……
結果,可想而知。
在總司端着重做的雞蛋清粥離開後,龍之介告訴了黑雪一個壞消息。
“你說一君也感冒了?”她還沒在總司的鬧劇中開心夠,就爲一君的病訊愁了。雖然浪士組的藥材很是匱乏,但是一點點小毛病都是馬虎不得。
“有姜嗎?”她問龍之介,今天的食材是他負責。
“有啊,做什麼?”龍之介從食材裡拿出土黃色的姜塊。
黑雪接過,“薑湯可以驅寒,防治感冒。”
“唔,確實有這麼個說法。”
黑雪一邊燒水一邊問陷入沉思的龍之介,“怎麼了?”
“呀,也沒什麼,就是……早上芹澤先生讓我去買酒之前好像……有點奇怪,還不讓我進房間。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他在咳嗽了。”
“呵,芹澤先生那麼驕傲的人,是不願意在別人面前示弱的。”黑雪覺得這點土方也是,“那你打算怎麼辦?”
“黑雪先生,你說我把薑湯加到熱好的酒裡,怎麼樣?”龍之介想起了還在熱水中加熱的酒。
黑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這麼關心芹澤先生,看來你還是挺熱心的嘛。”聽了黑雪的話,他很難爲情。
黑雪將煮好的薑湯分成三碗,其中一碗遞給他,“把薑湯均勻的加到酒水裡,要讓他趁熱喝。捱罵的話你自己小心。”
“別說我,黑雪先生也是個很細心的人啊。”龍之介接過,“這兩碗是準備給土方先生和齋藤先生的吧。”
“順手而已。”黑雪將兩碗薑湯放在托盤上,端着往一君的房間走去。
“嘿、呼——”木刀快速揮動空氣的聲音簌簌作響。
黑雪順着聲源的方向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
“從龍之介那裡聽說一君感冒了,怎麼不好好吃藥休息呢?”黑雪打斷了在屋外練劍的齋藤一。
齋藤有些窘迫的轉頭看她,紅紅的鼻子顯得有點滑稽。但他卻很正經的說:“鍛鍊一下就會好了。”
“小病不料理好的話,會引來大病的。”不管他說什麼,黑雪還是將他的木刀奪了過來,再把一碗薑湯遞給他。“把這個喝了好好睡一覺。一君也想快點好起來爲土方副長效力吧。”
他愣愣的端着碗,直到黑雪走了以後才端起熱騰騰的薑湯聞了聞,“這個是……”
黑雪端着最後一碗薑湯前往土方的臥室,她耳力極佳,老遠就聽見了近藤有點激動的聲音。
“阿歲,聽說你的病情惡化了,現在怎麼樣?”近藤顯然是着急的跑着去的,氣喘吁吁。
“惡化?沒那種事。”土方原本圓潤優雅的聲音因爲生病變得沙啞了許多。
“你好好休息,我現在去買藥。”
“齋藤已經給我買了。”
“那……那我給你去煮粥。”
“總司已經給我做了。”
“呵。”她聽到了總司的聲音,似乎很愉悅。
“那紅豆湯呢?你最喜歡喝的。”
“源先生也做了。”
“我……”近藤先生捶胸頓足,“其實我是想帶夏蜜柑回來的,可好像被搶購一空了……”
“啊,原田給我買了。”近藤再次敗了。
“那……至少讓我代替你整理書館吧。”黑雪聽到了近藤絕望的嘆息聲。
“平助正在幫我整理呢。”
“那我……該做點什麼呢?”近藤陷入了沉思,聲音突然高昂了起來,像是找到了希望,“嗖嘎,今天偶然聽到醫生說薑湯治感冒很有效。”
“抱歉近藤先生,我已經準備好了。”黑雪無情的推門進入,撲滅了近藤最後的火苗。
屋子裡的大夥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其中總司笑得最開暢。
土方接過黑雪遞上的碗,有些倦意卻柔美動人的俊臉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溫暖的彷彿復甦的春光。
“謝謝你,近藤先生,你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霎時間,黑雪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情感這樣難以琢磨的東西,在這些人的身上緊緊纏繞。不管今後他們的命運通往何方,今時今日都是無法磨滅的記憶。
一夜安寧,接下來她該想想自己要怎麼度過月圓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