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裡養病帶寫作的三個月裡,是離開媽媽後的唐糖過的最快樂的時光了,以至在她以後多麼艱難的歲月裡,多麼絕望的境地裡,想起那段日子,都會覺得人生還是美好的,還是有夢可以追的。
夏夜看着唐糖逐漸開朗了起來,卻感到從未有過的難過。
同在一個屋檐下,他早就知道唐糖的寫作天份,或許出自自私的心理,他不想她有什麼出息,就這麼小鳥依人地在他身邊就好,所以在這之前,他從未鼓勵過糖糖寫作。
他常常偷偷地想,是不是自己耽誤了唐糖,是不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讓她的臉一直到現在才春暖花開?
九月份開學的時候,唐糖遵醫囑還得在家待上一個月。
因爲夏夜是讀的市內大學,離他們家不過一江之隔,所以沒有象外地的學生急吼吼地去學校報名,一直拖到九月一纔去報到。
走的頭天晚上,夏夜去唐糖的房間裡給她送熱牛奶。
她正在電腦前碼字,電腦的熒光靜靜地打在她的臉上,連纖長微顫的睫毛都看得清,她專注認真的樣子真好看,好看到了夏夜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
夏夜放慢腳步走到唐糖身邊,輕言細語道:“休息一會兒,喝杯牛奶。”
“我把這幾個字打出來。”唐糖眼珠都沒轉一下。
夏夜端着牛奶安靜地坐在她的牀上等。
“好了。”唐糖敲下最後一個字,也到牀上和夏夜並肩坐着,微笑着接過牛奶,她的手碰到了夏夜的手,那雙柔嫩的小手滾燙滾燙的,着實燒得夏夜心口一緊。
夏夜看着她一仰脖子,一口氣把牛奶喝完,他接過了杯子,叮囑了一句:“別累着了,早點睡。”。便打算離開。
他剛站起來,就聽見唐糖在身後清脆地說:“我喜歡你。”語氣相當認真。
夏夜竟然控制不住地一下子跌坐回去,可當他捂着胸口轉過頭,看見的是唐糖純粹得什麼都沒有的眼睛。
她當然是喜歡他的。最簡單的那種喜歡,不含任何男女之情。
第二天,唐糖一家人都喜氣洋洋的,雖然夏夜放棄了出國留學,也放棄了去首都的重點大學讀書。甚至不去一到春天就會下櫻花雨,據說容易滋生愛情的那個大學,而是去了同濟醫科大,這個志願讓唐爸爸和夏媽媽感到失望和短暫的氣惱,可是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個很牛的學校,說出去臉上也是非常光彩的,因此先前的不愉快也就煙消雲散,全家人歡天喜地地傾巢而出,浩浩蕩蕩地送夏夜去報到。
唐爸爸那天特意休了一天假。開着車去學校。
經過長江二橋的時候,因爲是上學上班的高峰,本來橋上這個時段就愛堵,再加上前面發生了慘烈的交通事故,唐爸爸的車不出意外地給堵在橋中央,動彈不得。
唐糖見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乾脆下了車看風景。
在家裡、醫院悶了四個月,過着如閉關般的足不出戶的日子,現在陡然看到室外自然風光,唐糖感到格外心曠神怡。武昌江灘,漢口江灘的美景盡在眼底。
不知怎的,黃埔路那段江灘總給她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
夢裡!那個噩夢裡!
她一直以爲在夢裡是在湖邊跑。原來是在江邊!
怎麼夢裡會夢到這裡?
這時,唐爸爸從車裡伸出腦袋:“快上來!前面的車子已經開始動了!”
唐糖從疑惑中回過神來,上了車。
車子快下橋的時候,她忍不住問:“爸爸,我小時候去過黃埔路那段江灘嗎?”
唐爸爸本來開的好好的車,不知爲什麼突然小小的失控了一下。差點撞到別的車。
良久,他纔開口問道:“你記起了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剛纔在橋上看那裡,覺得挺熟悉的。”
“可能你小時候,媽媽帶你去那裡玩過。”唐爸爸的口氣很平靜,唐糖卻有種錯覺,他的話說得很飄,就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樣。
可是,自己爲什麼會做一個關於這個地方這麼恐怖的夢呢?
時間匆匆流逝。
開學過後,每天下午放學小暖都來唐糖家,給她補課。
唐糖的身體逐漸好轉,小暖在星期天的時候會用單車載着唐糖去看她外婆。
這個時候夏夜總是選擇了留在家裡,儘管他也想呆在唐糖的身邊時間長一點,可實在不好意思當個電燈泡,再說人家小戀人有時會有親密的舉動,自己看了心裡又會發酸。
外婆小小的院落常年累月被小暖種滿了各種花花草草,就像一個小型的天然氧巴。對唐糖的身體倒是有好處。
外婆一天天老去,越發思念過去的人和事,就連失蹤的小黑子她也常常唸叨,有時會擔心它在外面過的不好,被別的野貓欺負,有時又恨貓養不家,離開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這時總是小暖在勸外婆:“您老人家別擔心小黑子了,它過的很好,它不是沒來看您,我有好幾次都看見小黑子拖家帶口地從外婆家的院牆上慢慢走過。”
外婆聽了,鬱悶的心情纔有所好轉。
有一次,外婆把唐糖摟在懷裡看她媽媽的照片,那些發黃的照片有許多都是在江灘拍的。
那個時候的江灘還是天然的風景,樹木蔥蘢,雜草叢生,完全跟唐糖記憶裡的江灘是兩個樣子。
冥冥之中,她的心一動,問外婆:“小時候媽媽愛去黃埔路那段江灘玩嗎?”
外婆當即瞪大了眼睛,古怪地看着她:“唐糖,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同樣的問話爸爸也說過,唐糖的心咯噔一沉,總覺得有個什麼可怕的秘密,真相將要敗露。
她驚疑地看着外婆。
“在你五歲前你們家就住在黃埔路江灘附近。”
唐糖不由自主攥緊了裙子:“後來我們家爲什麼搬家了。”
外婆笑了,滿臉的皺紋如同盛開的菊花:“看來你真的記起來了。記起來也好,不要讓你的救命恩人覺得委屈,他爲了你死了,你卻對他連記憶也沒有。”
外婆開始娓娓道來:“你那時還小,大概就兩三歲的樣子,因爲你從生下來就體質弱,所以你媽媽總是帶你到戶外運動,經常去的就是你家附近的那段黃埔江灘。有一次,你在江灘跟一個小男孩玩得很開心,你媽媽便對你說,她去買兩瓶水給你和你的小夥伴。你一向都很乖的,不會亂跑,所以你媽媽很放心地把你留在那裡。可是沒想到,等你媽媽買了水回來,卻看見你出事了。”
“你渾身是水的躺在江灘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正被幾個大人圍着,那些大人七嘴八舌地告訴你媽媽,剛纔有個小男孩爲救你沉到江裡了。
你媽媽當時差點急暈了,打電話給你爸,你爸爸立刻花錢請了打撈隊去打撈,可是打撈了很長時間都一無所獲。
圍觀的人們有的說小男孩可能隨江水沖走了。於是,你爸媽又留意這段長江有沒有發現小男孩的屍體。然而幾天過去了,小男孩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附近也沒聽說誰家小孩丟了。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你的父母心中非常不安。
而你,自從掉到水裡被救起之後,就發起了高燒,昏迷了好幾天,等醒來後,你父母問起那件落水事件,你一無所知。你媽媽帶着你看心理醫生,醫生說你因爲驚恐過度,得了選擇性失憶,所以你會記不起來當時所發生的一切。”
“後來呢?我們家搬家是怕小男孩的父母找上門來索賠嗎?”
外婆白了一眼唐糖:“你也太小看你老爸老媽了。在發生那件事之前你家就已經買了新居,爲了找尋那個小男孩,才又在舊居多住了幾個月,你父母見希望渺茫最後才搬到新居的。”
唐糖怔怔地發呆。
“既然音訊全無,那個小男孩肯定是已經得救了,唐糖,你也不必太內疚了。”小暖站在外面全聽到了,進來安慰她道。
唐糖不領情,白了他一眼:“你說的輕巧!那是一條人命!而且那個人還是爲我而死的,在沒有得知他確實平安無事之前,怎能讓我放下心來?”
小暖被數落了一頓,不僅沒有半點不樂意,反而樂呵呵地看着唐糖笑,一副心甘情願被罵的樣子。
外婆看在眼裡,忍不住嗔怪唐糖:“一個女孩子,要舉止溫柔,不要一出口就吵架,這樣不好。”
唐糖撅着嘴,低着頭,默不作聲,但明顯不服氣。
小暖笑着說:“外婆,唐糖其實挺溫柔的,你就別說她了。”
“你看,你看,小暖脾氣有多好!你還不珍惜!”
唐糖又被外婆批評了,很不高興地站了起來,衝着小暖蠻不講理的說:“我纔不要你幫我說好話!”說完,像只生氣的青蛙,氣鼓鼓地衝出了客廳。
背後傳來外婆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這孩子,整個一朵刺玫瑰!”
“刺玫瑰?我喜歡!”小暖笑嘻嘻地說。
過了國慶,唐糖終於在同學們上了一個月的課後,返回了校園。
同學們見到她都很關心她,圍着她問東問西,唯有童話妒火中燒地看着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