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作者有話要說:  昭儀我今天得了重感冒,鼻子酸得不行,腦袋可能也糊塗了,所以寫出來的文大約有些文理不通,還請大家見諒哦!

1947年7月,當國共激戰正酣的時候,孫立人被蔣介石調離東北,回到南京,出任陸軍副總司令兼陸軍訓練司令官,負責全國國防新軍訓練的重任。同時,陳誠奔赴東北,將曾經美名遍天下的“天下第一軍”新一軍拆分,重組成爲兩支互不相屬的新一軍和新七軍。曾經屬於新一軍的美式武器,轉移移交給了黃埔系出身的其他將領,威名赫赫,聲震四海的新一軍,從此不復存在。

孫立人離開東北的同時,狄爾森也跟隨其一同回到了南京,作爲孫立人的助手,一同參與了訓練國防新軍的重任。這項工作,對於狄爾森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當年在印度藍伽訓練營的時候,他就是負責訓練新兵。因爲訓練的時候不苟言笑,動作要求苛刻,私下裡還被新兵們起了個“魔鬼教官”的外號。

從廝殺聲漫天的戰場重回平靜的校場,從面對一次次生與死的較量,到按部就班的教學生活,狄爾森似乎並沒有多少不習慣。每天,他和新兵們同吃同住,一同在烈日下暴曬;一同在暴雨中被淋得渾身溼透;一同在蕭瑟的秋風中忍受着透骨的寒意。不到半年,他竟比在前線時看起來還要黑、還要瘦。

韓婉婷將他的這些變化全都看在眼裡,心疼之餘,到了嘴邊的勸慰,卻常常都被她給嚥了回去。自他回到南京後,她便已經發覺了他的異樣。儘管他極力的在她面前隱藏與掩飾自己心裡的那份不甘,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隨和。她何嘗不知道他的心事,但她什麼都不說,只在南京耐心的做着他的太太,過着平靜的相夫教子的生活。她在等待,等待着哪一天,他自己親口將藏在心裡的那些怨與那些恨告訴她。

南京城西面的頤和路上,有一座掩映在高大廣玉蘭樹後的兩層紅磚小樓。這片區域住的大多是國民政府的達官顯貴,因此平素這裡來往的行人並不多,小街上顯得格外寧靜。這座紅磚小樓的主人是蔣家二公子,因其常年不在南京,所以空置多年。狄爾森調回南京駐訓後,體善人意的蔣緯國便主動將這棟房子借給了韓婉婷,供她帶着孩子常駐在南京照顧陪伴狄爾森,一解兩人分居兩地之苦。

十一月下旬,南京的天氣已經有了瑟瑟的冬意。天黑的很早,不到五點便已陰沉的看不清遠處的街景,路燈早早的亮起昏黃的燈光,秋風一吹,路上的人人都禁不住瑟縮起脖子,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入夜時分,韓婉婷懷中的愛女思平已經在她的臂彎中安然睡去,她抱起孩子,起身正要將孩子放進小牀的時候,剛踏進家門沒多久的狄爾森輕輕的走了進來。雖然一臉的疲累,但他在看見孩子的那一霎那,整個人都彷彿輕鬆了下來,連忙朝韓婉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脫了帽子,解了自己的軍裝外衣,從韓婉婷的懷中小心的將孩子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又溫柔至極的抱在自己的臂彎裡,深深的看着面容越發與他相似的女兒,滿心的愛憐,低頭輕輕的吻了吻她的小臉蛋,對着韓婉婷低聲說:

“今天怎麼睡得這樣早?”

韓婉婷攀着他的胳膊,與他一同看着女兒的睡顏,輕笑着回答道:

“下午堂叔帶着念卿從上海來看我,念卿陪她玩了一會兒,她呀,人來瘋似的,只知道纏着念卿,怎麼也不肯睡覺。喏,吃過晚飯,念卿一走,她便撐不住了,困得直揉眼睛,我見她沒精神,便哄她睡了。”

狄爾森聞言笑了起來,擡眼看了看韓婉婷,輕輕的用手指觸了觸女兒的臉頰,揶揄着笑道:

“這人來瘋的脾氣也不知道像了誰!”

韓婉婷自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順勢白了他好大一個白眼,挑着眉毛道:

“你的女兒,你說像誰?”

他幾乎要大笑,卻死死的壓着滿腹的笑意,湊到她的脣邊,輕啄了一口,附耳低語道:

“夫人說得是。我的女兒,自然是像我的!”

韓婉婷笑着斜睨着眼睛看他,眉眼間盡是流轉的嫵媚風情。她輕捏了捏他的胳膊,笑嗔道:

“快把她放下吧,再被你這麼又親又抱的,倒要弄醒她了。吃過飯嗎?沒吃的話,我讓張媽去把飯菜熱一熱。”

“在司令部和司令一起吃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的將女兒放進了小牀,替她仔細的蓋好了被子,回身攬着韓婉婷,關上了燈,走出了房間。回到兩人的臥室,韓婉婷替他掛着軍裝,又替他準備着洗澡的衣物,兀自忙得不亦樂乎。一回頭,卻見他怔怔的站在牀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在發呆。她笑着走過去,將換洗的衣裳塞進他的懷裡,拉着他朝浴室裡去,輕聲道:

“快去洗澡,發什麼楞!”

他被她推進了浴室。門裡水聲嘩嘩而起,片刻之後,他便已經從浴室裡走了出來,身上還帶着淡淡的肥皂香。韓婉婷半靠在牀邊,捧着一本英文小說在看。他走到牀邊,掀開被子坐了進去,柔軟的牀墊,溫暖的被褥,頓時讓他整個人都禁不住鬆弛下來。

他同樣靠在牀背上,伸手將韓婉婷攬進自己的胸膛,修長卻又粗糙的手指把玩着她捲曲的長髮,靜靜地,兩人就這樣依偎着,很久都沒有說話。韓婉婷伏在他的胸前,聽着他胸膛裡的心跳聲,閉上了眼睛,等待着。

終於,她聽見了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

“司令想要調我去臺灣。”

她有些吃驚,忙從他胸前直起身來,望着他,問道:

“去臺灣?爲什麼?”

“局勢,不太好。”  “局勢?不是因爲孫將軍受人排擠?”

狄爾森看着韓婉婷狐疑不定的神色,挑眉道:

“怎麼?你覺得他是被人一腳踢到臺灣那個蠻荒之地去的嗎?”

“難道不是嗎?我雖然不太關心政治上的事情,但這種政治權力上的傾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從孫將軍被解除兵權開始,我就聞到了這股權力內鬥的味道了。”

狄爾森冷冷一笑,眼睛上迅速被一層寒意所籠罩。他勾了勾脣角,帶着幾分鄙夷的說道:

“我最厭惡那些明明技不如人,偏要自以爲是的人。只可惜,委座偏信小人,而不願相信司令。”

韓婉婷何其聰明,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但她卻已瞭然這個“自以爲是”的小人是誰。姑夫用人之策的是錯是對,她暫且無從評說,也不方便多說。只是現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撫她親愛的丈夫。

她轉了轉眼珠,想到這些日子耳邊聽到的風聲,反倒輕鬆的笑了起來,輕拍着他的胸口,柔聲安撫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福?司令被那些小人算計,難道還是福嗎?”

狄爾森的濃眉緊緊的皺了起來,很是嚴肅的看着韓婉婷。她見他的神色都寫滿了維護長官的凜然正氣,彷彿她若是說出對孫將軍不敬的話語,他便要撲上來拼命一般,禁不住笑意更濃。她抓着他的大手,輕輕的撫摸着大掌上那些又厚又粗的老繭,緩緩道:

“當然是福。正如你說的,東北局勢越來越壞,共,產,黨的軍隊越打越勇,一座座城池接連陷落敵手。而國軍的隊伍越打人心越散,好幾支部隊,都被共,軍全殲,那些師長、軍長的,不是被俘,就是被殺。你看那些身在東北的司令長官們,若不是礙於軍令,有幾個是願意留在那裡的?

看起來杜司令是把孫將軍給擠走了,可你再想想,如今能像孫將軍這般全身而退的,又有幾個人呢?說句難聽的,萬一將來局勢再惡化下去,東北不保,首當其衝被姑夫問責的,正是那些身在東北的將軍司令們。撤職查辦還是小事,難保還要送上軍事法庭坐牢殺頭。

杜司令一心擠走孫將軍,反倒是在幫孫將軍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如此想來,你覺得是禍是福呢?”

狄爾森緊皺的眉頭被韓婉婷如此一說,漸漸的鬆了下來。但隨即,他心念一轉,旋即臉色再度變得冷凝,不甘道:

“可若是東北的仗繼續由司令負責打下去,局勢也不至於敗落到如此地步!司令最會行軍打仗,這天下誰人不知?司令這一走,敗仗就越打越多。一將無能,累及三軍。眼看着那些庸碌無能之輩讓那麼多兄弟們命喪共軍之手,我好像又看到了死在野人山裡的那些兄弟們!一想起他們,我這心裡,簡直……簡直恨不得……”

他已是恨得咬牙切齒,彷彿若那個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他能一口朝着那人的喉嚨狠狠咬去,至死方休。韓婉婷知他爲孫立人鳴不平,也知他對孫立人的一腔忠勇之心,只是看着他那樣氣憤惱怒的神色,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暗暗的嘆息。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他能被孫將軍賞識器重,大約還是因爲他與孫將軍的骨子裡都是同一類人。若不是惺惺相惜,又何來今天這般懊惱不甘?可是,他們卻都是軍事上的強者,人事鬥爭上的門外漢啊!他們也許都還沒有意識到,或者還沒有聯想到,岳飛縱是軍事奇才,能讓金兵聞之心驚膽戰,望風而逃,卻也難敵趙構身邊那個陰險狡詐的秦檜。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皆有這樣的千古憾事。當今天下的情勢,又如何能例外呢?

韓婉婷伏在他的身前,伸出手,輕輕的在狄爾森的面上撫着,將他緊皺的雙眉柔柔的舒開,低聲安撫道:

“你放心。惡人終有惡報的。你且等着看他的下場,笑到最後的人,纔是真正的贏家。孫將軍未必就是這場內鬥的失敗者。”

狄爾森將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了下來,攥在手中,揉捏着她細長而柔軟的指頭,淡淡的點頭不語。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道:

“去臺灣,是將軍自己的意思。他想要在那個與大陸隔絕的地方,訓練出一支真正的軍隊。真正能打仗,像樣的,就好像以前新三十八師那樣的軍隊。新一軍被拆散了沒關係,他可以訓練出更多的像新一軍那樣的好隊伍來。”

他低聲說着,但臉上已經顯現出嚮往與激越的光芒來。她知道,他的心底裡,與孫將軍想的是一樣的。那也意味着,他想去臺灣,想和他的長官一起並肩戰鬥,想和他的長官一起,再次訓練出一支勇猛無比的軍隊,然後帶着他們,重上戰場,重現當年緬北大反攻時的輝煌戰績。

這,也許就是他的夢想吧。

她看着他,看着洋溢在他臉上的光芒,眼睛裡漸漸的浮上了淚意。他的夢想,她不願意由她來扼殺。但是,那同樣意味着,他們又要再一次經歷分離。這一次,阻隔着他們的,將是一道淺淺的,卻又遙遠的海峽。他在臺灣,而她,在上海。這樣的分離,究竟還有多少次,這樣的分離,究竟會有多久?她不知道,卻爲此感到深深的無奈。這就是一個軍人家屬必須要面臨的無奈嗎?

他看到了她眼睛裡閃爍着的淚意,有些驚慌,連忙將她攬進懷中,溫言勸慰着,一再強調着那不過是司令的計劃與打算,並沒有命令他一定要去臺灣,所以他不會離開她,離開女兒,離開他們這個溫暖的家。

她接受着他手忙腳亂的安撫,聽着他信誓旦旦的強調,終究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認命的接受了命運帶給他們的又一次考驗。她從他的懷中坐起身,抓着他浴袍的衣襟,打斷了他的安撫,看着他幽藍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去吧。我知道你的心裡是想去的。那不僅僅是孫將軍的夢想,也是你的,不是嗎?不用擔心我和孩子,等你走了之後,我會搬回上海去,和姑媽作伴。她早就希望我回去陪她了,你知道的,她並不喜歡南京……”

她的話音最後消失在他的熱吻中。他緊緊擁着她,肆意而熱烈的吻着她柔軟的雙脣。胸間涌動着的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感動與謝意,由着這個吻,統統的向她傾瀉而去。她是懂他的啊!這個天地間,還能有誰,像她這般的瞭解自己,明白自己,看透自己的心意呢?

這麼多年來,她爲他做的,爲他付出的,太多太多,此生,除了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愛她,他還能再爲她做什麼呢?

他抱緊了她的身軀,在她耳畔低低的呢喃:

“婉婷,你總是這樣的縱容我,會慣壞我的,知不知道?”

韓婉婷攬着他的頭頸,輕輕喘息着,深深的看着他,柔柔的道:

“不管你走的有多遠,不管你在哪裡,一定要記得,我和孩子在等着你回家。”

家,是的,他已經有了一個溫暖如斯的家。當年沒人要的孩子,從小沒家、被人鄙視的癟三,今天,已經有家了。無論他走到哪裡,他的家裡都有人在等着他回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溫暖的家。

一股無法遏制的暖意衝上了他的心頭,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鄭重的點點頭,深深的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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