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顆又一顆的淚水滴在葉夕媱的後背上，她聽見母親柔柔的聲音，只說：“沒事，我們一定會過去看你的。你到了那裡好好照顧自己，再回來的時候，就能重新開始了。”
從今以後的路，真的就是一個人走了吧。這條路走到了最後，陪在身邊的，仍然只是自己的家人。
很多時候，愛情常常抵不過親情。或許在人的一生中，只要有親情，也就夠了。
飛機快要起飛了，乘務員甜美的聲音一次次響起，提醒着乘客們關手機、回位置。葉夕媱隨意翻看着擺在膝蓋上的旅遊雜誌，看着那些美輪美奐的照片，真是應了那句話，身未動，心已遠。
心裡總是空落落的疼痛，好像是隆冬的烈風從心間吹過，凍結了所有血管，讓她渾身上下都感覺到寒冷。
不解凍，讓她怎麼繼續生活？
葉夕媱放下手中的書，轉頭看向了窗外。那窗口很小，漫天光芒便像是江水一般涌了進來，撲在她身上，浪花卻迷失了她的雙眼。只好眯着眼睛看出去，就見一大片的平坦的地面上沒有一個人影，昔日那些高聳入雲的建築都縮成一條條的線，像是繡線那般交織着，編織成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躲在這麼個龐然大物裡面，頓時覺得自身渺小得可憐。
她邊上的位置還空了好幾個，連她自己也感受到形單影隻的滋味。
或許是想得太多太多了，迷迷糊糊間，葉夕媱總覺得自己身旁一定還坐着一個人。他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陰冷氣質，讓旁人總是不敢接近；他也不喜歡在人潮如海的地方走動，除非是被她的死纏爛打弄得煩透了纔會勉爲其難；他身後永遠都跟着一幫人，黑衣黑鏡，引得路人紛紛注目。
他一直都喜歡把她護在身後，將她藏着掖着，很少示人；他會陪她走一段長長的小巷子，迎着夜風送她回去；他會日夜兼程，從千里之外的城市飛過來，見她一面……
葉夕媱突然覺得腦袋酸脹得厲害，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彷彿所有的思緒頃刻之間都亂成了漿糊，黏在了一起，再難以區分開來。
只剩下一個結果還孤孤單單地存在着。
他終究還是拋棄了她。
那樣徹底，就像是把一塊石頭狠狠地拋向大海，他走得乾脆，連一個淡漠的背影都吝嗇於給予，而她卻只能筆直地墜入深淵，被滾滾的波濤攜帶着，衝擊着。
在過了一段自欺欺人與逃避現實的生活之後，葉夕媱終於對這種生活投降了。她生性倔強，這兩年又被卓暮颺寵得不像話，更是受不得這樣的委屈。
如果他不來，那她就去找。一定要問清楚了，這樣不留餘地地離開，究竟是爲了什麼。
或是厭倦了，或是失望了，又或是有苦衷。無論是哪種，她總要得到一個答案，好讓她即便是認命，也要認得心甘情願。
想到這兒幾乎是要笑了出來。記得上一次他送她回家的時候，也是在飛機上，他就說：“萬一我移情別戀，你連個見證人都沒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如今的他或許已經是移情別戀了，她葬送了兩年的青春，換來一份難以啓齒的感情，也不知道這結果是不是一場空。
那個時候他就篤定地說：“我不信你遇到過我，還能看得上其他人。”
正是應了張愛玲的那句話，我死了，你的人生還很長；可是你死了，我的人生也就結束了。
原來很早以前，這段愛情的天平就傾斜了，於是她纔有了現在這樣欲哭無淚的結局，也成就了他翩然於情海之
外的傳奇。
果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可是那雲彩，卻在他衣袖翻飛的間隙，被暮色吞噬地一分不剩。
葉夕媱命令自己不準自己再想下去，她重新攤開膝上的雜誌，只想分散自己的思緒，在結果清晰之前，再享受一分無知的坦然。至少要給自己留一分希望，去抵抗現實撲面而來的絕望。
“對不起小姐，我能和你換個位置嗎？”
突然間聽到一個輕柔的女聲，口音溫軟，像是南方人的方言，讓人覺得溫柔無比。葉夕媱擡頭看去，就見一個身材嬌弱的女孩娉婷地站在一旁，看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皮膚好得不像話，像珍珠一般白潤。眉眼間皆是柔美的笑意，襯得她秀麗的五官愈發動人。
葉夕媱笑了笑，點點頭，便挪了位置。
那女孩子一坐到靠窗的位置，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數碼相機對着外面的景色，興致濃濃。
葉夕媱看了幾眼那相機裡頭的畫面，霧濛濛的，像素也不算高，便道：“現在天氣還沒有完全放晴，看不清楚的。”
那女孩子聽了便回頭展顏一笑，青春美麗，那甜甜的笑容看得葉夕媱心中也是一顫，只覺得她像是個單純美麗的仙女，一不小心落入了凡間。她只笑說：“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一定要拍照留念的，哪知道趕上了這種天氣。你見過天氣好的時候從飛機上往外看的景象嗎？很美是不是？”
的確有一次，天氣很好，她往外看，就見雲霧繚繞，天空蔚藍，彷彿走入了太虛幻境。昔日遙不可及的煙雲如今俯首才能看得到，翻滾的雲層似乎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輕紗，於夢幻唯美之中暈染出一絲浮華。城市已經模糊一片，像是大地塌陷，一切都歸於雲煙。
美嗎？
葉夕媱低頭一笑，只說：“很美，美得不真實，讓人總是覺得在夢裡，總是擔心夢醒了。還是現在好，真真切切的。”
那女孩子羨慕道：“美景纔是最好的呀！見到了就是幸運。不像我，存了這麼久的錢，期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啓程了，可是卻是這樣的天氣。”她看了看葉夕媱，見她神色淡然，言談舉止之間都有一分成熟，讓人想親近，卻苦於沒有辦法。她便試探着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葉夕媱秀眉一挑，想了一會兒，便道：“我叫……葉子。”不想讓她多問，葉夕媱又緊接着問她：“你呢？”
那女孩子當真沒有半點戒心，只郎朗一笑，道：“我叫江海潮。就是江流總有一天會流向大海成爲浪潮的意思。”
彼時葉夕媱手中的旅遊雜誌正好翻到馬爾代夫那一版面，海報上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水，地平線處黑壓壓一片，像是遠山勾勒成的柔媚眼線，有白色的翅膀在那黑色弧線中來回穿梭，宛如搖晃的風鈴，凝神細想之時彷彿還能聽見空谷般的風鈴聲。近處便是蜿蜒千里的夕陽，晚霞滿天，猶如精緻織錦那般紛繁絢麗，一針一線盡是情致萬千。蔚藍色的潮水便像是褶皺了的藍色綢布，被海風一吹，便翻涌着向岸邊衝來，衝到細軟的白色沙灘上。
夕陽不過咫尺之際，暮色卻於萬里之外。
唯有海潮，既染色了夕陽，又沉溺於暮色。
葉夕媱指尖掠過光滑紙張上的唯美景色，道：“這名字真好聽。”
江海潮略有些羞澀，清秀的眉眼之間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可人，她不敢與葉夕媱對視，卻又止不住想與她親近，便道：“我有個嬸嬸在香港，我是去那兒打工的。你呢？你衣服這麼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很好教育的大
學生，該不會也是去打工的吧？”
“我是去找人的。”葉夕媱嘴角抿了抿，聲音之中有一份乾澀。此刻飛機已經起飛了，而她身邊的位置依舊是空着的，座位上連一絲溫度也無，從來就沒有人來過。她抿了抿嘴角，笑容空洞，只道：“這關係到我以後到底是不顧一切留下來，還是拋開一切走出去。可惜這麼大的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一定要找一個人幫我才行。他如果讓我留，那我什麼都不要了，我一定會留下來。如果他讓我走，那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江海潮便笑道：“那你一定很相信這個人。”
葉夕媱擡起頭一笑，搖搖頭，道：“不，我一點都不相信他。不過如果我想在他身邊留下，就一定要聽話。無論什麼，只要他說，我就聽了。”
江海潮想了許久，終究還是抱歉地搖搖頭，道：“我不懂。”
葉夕媱也無所謂，只道：“兩年前我也不懂，甚至兩天前我還是不懂。所以我現在雖然懂了，就怕太晚了。”她嘆口氣，又努力裝作輕鬆的口吻，轉了話題，只問：“你爲什麼要離開家去香港打工啊？”
“我高中時候成績不太好，特別是數理化，差得一塌糊塗。爸媽覺得我上學是浪費錢，就沒再花錢給我上了，又覺得我呆在家裡太丟臉了，就讓我出來歷練。我是學跳舞的，參加過一個比賽，雖然不是第一名，可是正好碰到一個星探，說希望我去他們的夜總會工作。我爸媽已經不管我了，我就去了兩天。”江海潮的臉上流露出無限嚮往的神色，她接着說：“那兒真的像是天堂，沒有哪裡不是豪華無比的。跟我一起工作的女孩子各個都很漂亮，像是仙女一樣。領班說我最勤快，就想要把我調到香港的總公司去。”
聽了她這一番話，葉夕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樣年輕，這樣美麗，又學過跳舞，的確是舞廳裡不可多得的馬子。可惜了這如水一般純潔的性格以及如花一般的面容，到頭來，也只會是在花花世界裡頭漸漸墮落了。
因爲是從同一個城市啓程，又是飛往同樣的目的地，同樣是孑然一身，同樣不知前途是哪番模樣，葉夕媱對江海潮也多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她想了想，便將自己錢夾裡的現金都拿了出來交到江海潮手中，道：“你聽我說，千萬不要去當舞女或者是拳手，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去酒吧或者是夜總會這些地方。這些地方，一進去就出不來了。你就簡簡單單地找家茶餐廳好了，呆不下去就回家去。一個人，還是不要走得太遠。”
江海潮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裡面好多張紅色的大鈔，擡起頭，神情懵懂，愈發顯得她純潔。這樣澄澈動人的視線，就是葉夕媱看了，不禁都覺得自己已經老透了。
“可是我已經收了定金了呀。如果不去，我父母就是把房子賣了也賠不起！而且那家夜總會很正派的，我只是一個櫃檯小姐，不會有事的。”
葉夕媱一蹙眉，細細想了想自己所在的城市裡的夜總會，能夠稱得上豪華無比、像是天堂的也不過只有一兩家。
難不成，又是卓暮颺名下的一家產業？
世界錯綜複雜，人來人往，難以辨認，可是卻處處都有他的痕跡。
如果她從未認識他，從未遇到他，那這個世界上的風景，她會錯過多少？她只會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上了大學還在期待着放假，閒來無事最多和舍友到市中心逛逛，一放假就會悶在家裡，宅一天，哪兒也不去，什麼也不想。
認識了他，看到了世界的美麗，看到了人生的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