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西門慶動問,李俊拱手道:“西門慶哥哥聽稟。公明哥哥發配江州路過此間時,和這裡的弟兄們傾心相愛,各自訴說平生事業,因此小弟們都知道公明哥哥和梁山衆頭領之間的義氣,所以今日一見哥哥大駕光臨,小弟們無不歡欣鼓舞,知道哥哥必能爲公明哥哥出頭!”
西門慶點頭道:“咱們江湖上的漢子,義氣爲先,公明哥哥既然有難,縱然隔着千里之遙,豈有不救之理?卻不知公明哥哥是怎樣入罪的?現在事體可平安嗎?”
李俊便道:“若哥哥問起此事的詳因,還得由張順兄弟身上說起。”
張順便站起身來,向西門慶抱拳道:“四泉哥哥,小弟在江州城外魚行裡做領頭的賣魚牙子,今年五月間有幸識得了公明哥哥,又帶挈着結識了神行太保戴宗戴院長、黑旋風李逵李大哥,弟兄們一見如故。因公明哥哥愛吃鮮魚,小弟隔三岔五,便送金色鯉魚去公明哥哥服役的牢城營中看望公明哥哥。”
西門慶聽了,便舉杯道:“一條金色鯉魚能值幾何?難得的是這份心意!張順哥哥,小弟來敬你一杯!”
張順歡喜飲了,又接着道:“誰知沒過幾天,小弟再去牢城營裡時,卻得管營告知,說公明哥哥在潯陽樓上題了甚麼反詩,被一個叫黃文炳的人在蔡九知府耳邊告發了,然後又聽說還有東京傳來的童謠,胡唚甚麼‘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禍亂梁山泊,擾攘在山東’的勞什子,還有炎羊換新天甚麼的,幾下裡一湊,非說公明哥哥是天大的罪魁,就派人去捉公明哥哥。”
焦挺、呂方、郭盛、陳小飛等人聽了,向西門慶看了一眼,都憋着笑轉過了頭去。他們那古怪的神色旁人沒注意,蔣敬卻看得分明,當下心中便留意起來,決定等席散之後,非把其中原故問個明白不可。
西門慶這時卻把桌子一拍,冷笑道:“狗屁天大的罪魁!世上貪官污吏這麼多,難道都是公明哥哥勾出來的?話說回來了,若沒有這麼多貪官污吏在這世間橫徵暴斂,只怕就是有人想擾攘在山東,還沒那麼多人響應呢!”
酒席上衆人都點頭:“西門慶哥哥說得是!就說咱們這幫子弟兄吧,哪個是願意刀口上舔飯吃的?若不是那蔡九知府刮地三尺,咱們也不必販私鹽、做私商了!安居樂業,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咱們不想,是這世道,害咱們養活不起!”
穆弘也苦笑道:“小弟倒是個養活得起老婆孩子的,可我做的是甚麼事?若有一天我江州綠林瓢把子的身份抖落進官府耳朵裡去,抄家滅門那是輕的!因此,我的心也懶了,不娶親,也省得害了人家姑娘!”
李俊見大家藉着酒性,越說越是意氣激揚,急忙把話頭又重新扯了回來:“衆家兄弟,且煞一煞酒性!還是聽張順兄弟向西門慶哥哥稟說公明哥哥入獄的情況,讓西門慶哥哥幫咱們立個主意!”
衆人聽了,都道:“李俊哥哥說得是!”坐了下去,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張順便道:“那管營還說,公明哥哥爲了免吃官司,還使了一計,當蔡九知府差人來拿時,公明哥哥滾在屎尿裡,滿口胡言亂語,只詐作是失心瘋了。誰知這一計萬人都瞞過了,卻沒瞞過那黃文炳,那廝又攛掇蔡九知府說,若發配來時有瘋症,就是真瘋;若是纔有瘋症,就是假瘋。蔡九知府徹查之下,那些管營差撥,誰敢替公明哥哥隱瞞?都說來時無瘋。蔡九知府一怒之下,對公明哥哥五刑並用,公明哥哥吃打不過,只好招認題了反詩的罪過。”
西門慶聽了,怫然不悅,將酒杯往地上一擲,起身道:“那管營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公明哥哥是何等的英雄好漢?那是敢作敢當的大丈夫!他若是題了反詩,豈有不敢當堂對質的道理?在屎尿裡滾,虧那管營想得出來!公明哥哥卻不是這等人!此言必是謠言誇大了!”
衆人聽了,都喝彩道:“西門慶哥哥說得是!我等深心裡,也不願相信公明哥哥居然會做出這等沒出豁的事來!”
張順也道:“小弟也是不信!只是那管營怎麼說,小弟怎麼回稟四泉哥哥罷了!”
西門慶點頭道:“君子用智,公明哥哥藉着裝瘋避難逃災估計是有的,但要說在屎尿裡滾,那簡直就是笑話!那管營必然是因爲他在蔡九知府面前說了公明哥哥來時不瘋,因此心下怕張順兄弟和他算帳,這纔在張順兄弟面前信口雌黃污衊公明哥哥。衆家兄弟請想——若張順兄弟因此鄙薄了公明哥哥爲人,自然就不會替公明哥哥出頭與他理論了——這管營做賊心虛,毀人清譽,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張橫怒火中燒,拔刀砍桌,大吼道:“那廝竟然敢如此無禮!咱們這便摸進牢城營裡去,揪出那廝來,送他碗板刀面吃!”
西門慶急忙道:“這個卻使不得!當前第一要務,是要救出公明哥哥。象管營那等小人,等大功告成後,咱們這裡隨便哪一個兄弟,動動小指頭,都砍他媽的一二十個!現在卻休要惹事,若因小失大,壞了公明哥哥的性命,豈不是終生的後悔?”
張橫聽了,汗流浹背,向着西門慶納頭便拜:“若不是西門慶哥哥見識高,咱老張爭些兒又辦了錯事!怎樣救宋江哥哥,便請西門慶哥哥拿主意,讓俺老張上東,俺決不往西!叫俺攆狗,俺絕不罵雞!一切都聽西門慶哥哥的命令!”
西門慶急忙搶上前去扶起張橫,說道:“張大哥太客氣了!救公明哥哥的事,小弟不敢自專,有辦法提出來,大家商議纔是正理——張順哥哥,公明哥哥入獄,後來怎樣?”
張順道:“小弟知道公明哥哥被囚了,便去探監,誰知黃文炳那廝挑唆着蔡九知府那個狗官吩咐了,說公明哥哥是逆犯,內外皆不許通風,使錢都通融不得。小弟便去尋戴院長,戴院長卻又去了東京太師府下書。小弟坐立不安,又無門路可救,沒奈何,只好尋了我哥哥,引到穆弘哥哥莊上,請穆弘哥哥傳下綠林箭,聚起了江州這許多兄弟,大家商量救人之事。”
西門慶追問道:“商量得如何了?”
穆弘拱手道:“這些天莊上連續派人打探,先是聽說有李逵李鐵牛在牢中專門服侍公明哥哥,哥哥並不曾吃苦,小弟們正略放心時,卻聽得戴宗戴院長自東京下書回來,不知怎的,卻吃黃文炳撞破了甚麼破綻,蔡九知府那狗官便把戴宗哥哥拿了,李鐵牛也不知去向,監牢內外更把守得如同鐵桶相似。衆弟兄正橫了心,要商量着如何去動牢反獄時,卻得西門慶哥哥來了!這正是萬千之喜,便請西門慶哥哥下令,帶弟兄們幹這樁大事!”
西門慶便舉杯道:“公明哥哥是及時雨,所以到處都得遇救星!衆兄弟且先滿飲此杯,再聽小弟一言。”
待衆人都飲了酒,西門慶便道:“爲救公明哥哥性命,我梁山泊衆頭領可以說是傾巢而出,又得黃門山四位好漢仗義拔刀相助,今日更得江州衆豪傑的援手,三處併力之下,若再救不得公明哥哥,大家還有臉在江湖上混嗎?”
衆人聽了,熱血如沸,齊聲道:“正是如此!若救不出公明哥哥,要我等噙齒戴髮何用?”
西門慶便道:“小弟斗膽,先請穆弘哥哥、李俊哥哥出頭,採買堅固大船,並安排心腹梢工水手,準備在江中用武。待救得公明哥哥時,大家便退入大江,江州雖然駐紮着五七千人馬,那時我們劃江而守,那些土雞瓦狗又濟得甚事?”
穆弘拱手道:“大船卻無須採買,小弟莊上,頗有堅固船隻,梢公水手,都是現成,何況還有李俊哥哥、張家兄弟、童家兄弟帶人助陣,這潯陽江中,哪裡去不得?”
西門慶喜道:“既如此,十分好了!還有一事,方纔聽衆兄弟說起來時,公明哥哥的事情,壞就壞在那個黃文炳的腦袋上!卻不知這個姓黃的是哪裡人?是做什麼的?”
李俊道:“衆兄弟都探明白了。這黃文炳,卻是被革職後賦閒在家的通判,生來心地匾窄,只是妒賢嫉能,勝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專在鄉里坑人。因爲這蔡九知府是當朝太師蔡京的乾兒子,所以這黃文炳時時來阿諛奉承浸潤他,巴望着能得了蔡九知府的歡心,蒙他引薦出職,再次做官。江州對岸,那裡是個野去處,有個城子喚做無爲軍,這姓黃的一大家子都在無爲軍住。”
西門慶聽了此言,口中“咦”了一聲,面露詫異之色,說道:“這卻奇了!”這正是:
萬般辛苦因心苦,一朝無爲是有爲。卻不知西門慶所異爲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