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弟兄緊握雙劍,護在孃親大車之前,心下都是“砰砰”亂跳。他們雖然從小跟着爹爹習武,但眼前這等生殺喋血的場面,實是平生未見,膽氣未免不堅。
眼見林外撲進來五六十條身手矯捷的大漢,一時間敵衆我寡,裴家兄弟手心中全是汗水。這時兩陣對圓,霜鋒並舉,眼看便是好一場惡戰。
便在此時,對面人叢中卻有一人長聲喝道:“且不要動手,兀的不是楊林哥哥麼!”
衆人轉眼看時,卻見人叢一分,兩條大漢從後方大步趕上來。爲首一人,臂挽鐵鏈,後面一條長大漢子,手橫朴刀,正是和西門慶交過手的二人。
楊林看得分明,大叫一聲:“鄧飛!原來是你!”
那使鐵鏈的鄧飛一聲歡呼:“果然是楊林哥哥!”便要上前時,卻被楊林一聲斷喝:“住了!”胳膊一長,渾鐵筆管槍遙指鄧飛胸膛,止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鄧飛瞪大了眼睛,問道:“楊林哥哥,這是何意?”
楊林恨鐵不成鋼地道:“鄧飛!你好長進!五年不見,原來你竟然投靠了官府,做了贓官的走狗,今日裡跑來殺害忠良,滅人苗裔——想想你從前說過的話,再摸摸你現在的良心,你竟然不感到慚愧嗎?”
鄧飛聽了,飛身向後,漲紅了臉道:“楊林哥哥!藥不能亂吃,話不能亂說!裴宣哥哥雖然是官府中人,但他卻是包拯爺爺那樣的清官,我鄧飛今日救他性命,上對得起天地日月,下對起父母良心,有甚麼需要慚愧的?難道說,官府中就沒有剩下一兩個好人了?”
西門慶聽了二人對答,心中早已瞭然,當下哈哈大笑,雙刀歸鞘,緩步來到雙方中間,舉起兩手道:“誤會!誤會!今天甚麼都是誤會!”
方纔略一交鋒,鄧飛便領教到西門慶武功了得,心下頗爲忌憚。見他此時雖然空手出列,但還是急忙退了幾步,這才喝問道:“閣下是誰?”
西門慶拱手道:“在下樑山西門慶!”
一聽此言,鄧飛愕然道:“梁山?!”
鄧飛背後那條長漢也詫然道:“西門慶?!”
二人對望一眼,鄧飛便抱拳道:“莫不是江湖人稱三奇公子的西門慶西門四泉?”
西門慶點頭道:“正是小可!”
鄧飛和那長漢聽了,便都作揖道:“原來是咱們山東道上義氣第一的西門大官人在此,小弟們兵器在身,恕不能全禮——卻不知大官人口稱誤會,所爲何來?”
西門慶見這二人對自己雖然恭敬,但那股天下綠林是一家的親熱勁兒卻是少了許多,心下不由得一怔。但一時也顧不上多想,便伸手向後虛引:“今天我和楊林兄弟在內的幾位弟兄路過此處,見有官府的惡賊要謀害裴家一家三口,因此便出手管了閒事;方纔卻聽鄧飛兄弟口口聲聲說救了裴宣哥哥,卻不知這裴宣可是號稱‘鐵面孔目’的嗎?”
鄧飛聽了,面露喜色,大聲道:“原來果然是一場誤會!小弟一夥,今日救了裴宣哥哥,聽到那作惡的公差說,還有人手去殺害裴宣哥哥的家人,因此小弟心急,便帶了一撥弟兄快馬前來援救,卻想不到已經被西門大官人和楊林兄弟等好漢救了——其中魯莽之處,多有得罪!”說着話,鄧飛和那條長漢向這邊深深施禮。
楊林搶步而出,歉然道:“原來如此!我見鄧飛兄弟來勢洶洶,還以爲你如今已經入了貪官一路,倒打一耙之下和從前的天理良心作起對來了!因此口出不遜之言,讓鄧飛兄弟受了委屈,還望鄧飛賢弟恕罪!”鄧飛連稱不敢。
這時,裴家兄弟已經扶了裴家娘子下了大車。裴家娘子聽到自家官人被鄧飛救了,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顫巍巍上前道:“小婦人見過英雄!卻不知我家官人可安好嗎?”
鄧飛剛纔聽了西門慶之言,心中已經信了九分,現在看到裴宣娘子和她身邊的裴蒼龍、裴蒼海,就此深信不疑,當下一拉身邊的那條長漢,二人拋下兵器,向裴宣娘子跪倒磕頭,大聲道:“小弟鄧飛、孟康拜見嫂嫂!”
西門慶見鄧飛、孟康二人向裴宣娘子行參拜大禮,急忙避了開去。心中卻越來越是疑惑,暗想道:“西門慶的名頭雖然不敢說天下馳名,但在這山東八府,卻也是頗能眩人耳目。道上的好漢們見了我,哪一個不是撲翻在地納頭便拜?偏偏今日這鄧飛和孟康卻不賣帳——西門慶的名頭,居然及不上一個婦人?其中必有緣故!”
但想了又想,卻始終想不出自家有什麼失德的地方,才令道上的好漢們如此離心。
正出神間,卻聽楊林在旁邊招呼自己。原來裴宣娘子已經讓裴家兄弟扶起了鄧飛和孟康,大家只說了幾句話,再多的誤會也便冰釋,楊林便招呼西門慶過去見禮。
西門慶和衆兄弟都上前,楊林便道:“今日衆家兄弟相見,且讓小弟來做曹丘。認得小弟的這個好漢,他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因他雙睛紅赤,江湖上熬出個名號,都喚他火眼狻猊鄧飛。馬上拈一條長槍,步下善使一條鐵鏈,人皆近他不得。小弟從前和他多曾合夥,做過幾票大案,一別五年,不得相會,沒想到今日在這裡相遇着!”
鄧飛擺手道:“楊林哥哥,你將我誇得忒也好了!卻不敢請教這些好漢是誰?”
楊林便介紹道:“四泉哥哥剛纔已經通名,這幾位都是梁山的好漢。這個黑大漢就是現下風頭一時無兩的黑旋風李逵,這位是旱地忽律朱貴,這位是青眼虎李雲,這位是笑面虎朱富——卻不知鄧飛兄弟身邊這位好漢高姓大名?卻是好一條凜凜的大漢!”
鄧飛便介紹道:“我這位兄弟,姓孟,名康,祖貫是真定州人氏,善造各種大小船隻。因數年前昏君聽蔡京老兒挑唆,使童貫、楊戩、賈詳、何訴、藍從熙五個奸賊監工,建設延福宮,運送木料,要造大船。我兄弟應役,卻見地方官員藉機萬般苛求,民命不堪,因此一怒之下,舍了自身的富貴,殺了同事的一批貪官,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長大白淨,人都見他一身好肉體,便送他一個綽號,叫做玉幡竿孟康。”
孟康便上前和衆人見禮,西門慶冷眼旁觀,卻發覺不管是鄧飛還是孟康,言行舉止中對梁山衆弟兄始終都帶着三分提防,若不是細心觀察,還真看不出來,心下不由得暗暗嘀咕,卻不知二人究竟是爲何才這般小心在意?
裴宣娘子在旁邊聽得分明,也拉着兒子上前拜謝梁山衆好漢相救之恩。被一個婦人跪着,梁山衆好漢扶不敢扶,拉不能拉,均感狼狽,反倒是李逵遠遠地跪下了,磕頭如搗蒜一般,只道:“這位娘子,你好心好意服侍俺老孃,俺鐵牛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現在既然有不長眼睛的賊廝鳥敢來動你們母子,俺鐵牛自然饒不了這些狗賊,定要把他們砍了給你們出氣——可惜還是被這些狗賊跑了幾個!”
鄧飛聽了,眨着一雙血紅的雙眼笑道:“好教衆位哥哥歡喜!這些狗賊,一出樹林便被小弟手下的弟兄們拿住了,卻是一個也未曾跑了!”說着一擺手,後面便有人將五花大綁着的譚烏等人押了上來。
李逵見了大喜,便把眼來看西門慶,粗着嗓門道:“四泉兄弟,你不是還有話要問嗎?且快快問完了,由俺鐵牛來送這些畜牲歸西!”
西門慶笑道:“我只想問裴孔目人在何處?是否安危。如今已經知道了鄧飛兄弟救出了裴孔目,還問這些畜牲怎的?沒的白磨了牙!”
李逵便摩拳擦掌起來,舔着嘴脣道:“既然如此,這些狗賊便交由俺鐵牛來消遣了!必然叫他們如意纔是!”
一股殺氣彌散開來,旁邊的裴宣娘子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顫聲道:“啊!今日血流得夠多了,就別再殺人了!”
李逵心敬她不顧污穢伺候自己老孃的恩情,當下便唯唯諾諾地答應了,鄧飛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笑道:“裴宣哥哥就在後面,且等哥哥來了,問明備細,請他發落!”
西門慶仔細打量着鄧飛的雙眼半天,這時忍不住問道:“鄧飛兄弟,你這雙眼,爲何紅得如此厲害?”
鄧飛輕輕一笑,說道:“小弟小時候,家裡遭了冤,家人便帶了我去上訪。誰知官官相護,小弟一家被擄進了貪官私設的黑監獄裡,暗無天日的生活從此一過就是七年。七年中,小弟眼內就長出了這麼一層紅紅的虹膜,從此就變成了兩隻火眼,弄得江湖上都傳言,說小弟是吃人肉把眼珠吃紅了。哈哈,哈哈……”這正是:
虛言狻猊食人肉,實是貪官吮民膏。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