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祝彪衝出去了,飛天虎扈成也趕緊跟在後面衝了出去。爲什麼呢?怕祝彪第一時間跟西門慶掐起來。
說起來還得怨扈成的好妹子扈三娘。這扈三娘聽了西門大官人地府還魂,拋盡十萬貫榆錢義救打虎英雄的傳聞,也不過淡淡地點點頭而已,但聽到西門慶娶鬼爲妻,還寫出了一筆驚天地泣鬼神的輓聯出來,就不免少女開始懷春,整天夢眼迷離的,在哥哥扈成、未婚夫祝彪面前,把西門大官人掛在嘴邊,翻來覆去地掂着一百三十二個過子。
扈成當然知道這是少女在做白日夢。別說那西門慶已經娶了妻子,就算他是光棍一條,人家名震山東八府,多高的眼界,哪裡看得上自家這個不成材的妹子?因此每當扈三娘憧憬發作的時候,扈成只不過一笑置之而已。
祝彪則不然。這傢伙跟扈三娘訂了婚約之後,那扈三娘矜持得,連小手都沒讓他牽過一下,現在卻一說起遠在天邊的三奇公子,就柔情似水的,彷彿恨不得立刻就投懷送抱!這祝彪本來就不是個心胸寬廣的,再被扈三娘這一刺激,整天眼裡做醋,心裡添酸,爭些兒就要吐血了。
祝龍祝虎見得分明,有時便不免拿三弟取笑,更撩撥得祝彪幾欲發狂。還是扈成厚道,勸祝彪道:“你卻要想開,天下少女哪個不懷春?當年柳三變新詞一出,有井水處皆歌;歐陽修爲任江南,江南少女採蓮莫不心寄歐詞——也沒聽說這些婦人女子的丈夫有哪一個別上了刀子,去跟柳永歐陽修玩兒命——我妹子雖說整天把那清河西門慶掛在嘴上,亦只不過詠桑喻柳,盼着你能象那三奇公子一樣,也做個英雄了得的好漢,對兄弟義薄雲天,對妻子知疼知熱,你可莫要胡思亂想,辜負了我妹子的一片激勵心腸!”
那祝彪聽了,先是哼哼,再是哼哼,最後還是哼哼而已。
衆人眼不見的,這祝彪便跑到了扈三娘身前許下了弘誓大願,說自己今生今世,若不將那三奇公子西門慶給比了下去,誓不成婚!扈三娘一聽正合本姑娘之意,本來這親事就是父母做主,自己從來也沒看上過這個輕狂放縱的祝家三公子,巴不得他一世不來娶,自己還樂得一世逍遙呢!
當下三言兩語,先把祝彪擠兌住了,扈三娘跟着窩裡發炮,把祝彪的這不成名就不成親的大誓願吵嚷得祝家莊、扈家莊、李家莊無人不知。祝朝奉、扈太公這些老人聽了,根本就不當回事,頂多淡然一笑,數落一句:“小孩兒家,胡鬧三關!”但祝龍、祝虎這倆親兄弟聽了,便着急起來,不免要當面教訓祝彪有頭無腦,空長着副好皮囊,卻是個描金糞桶。
其實,這時候祝彪也是悔不當初。他自己也只不過是年輕氣盛,一時賭氣說說的話,卻想不到現在被傳播得通國皆知,就差學朝廷一樣,把他的這誓言鐫碑刻石,豎到太廟裡去了。
祝龍祝虎罵歸罵,但終究是打虎親兄弟,還得幫兄弟想辦法。他們可不象那些老頭兒一樣,把這誓言看成是小孩兒家的胡鬧,在年輕人心裡,一口唾沫一個釘,拉出來的屎能往回坐嗎?如果三弟成不了大名,壓不了那三奇公子西門慶一頭,將來就算是仗着長輩之命把扈三娘娶了回來,也是臉上無光,活該在牀頭跪上一世。那時祝龍祝虎一奶同胞,弟兄倆臉上也沒甚麼光彩。
這兩年來,祝氏三傑道上闖蕩,祝龍祝虎把甚麼出風頭的機會都讓給三弟祝彪,又時不時的,指教他學着扶危濟困、仗義疏財,慢慢的江湖上都傳揚祝家莊祝氏三傑中,要算小郎君祝彪爲第一,但祝彪那個有點兒孤芳自賞的臭脾氣,卻始終讓人沒辦法對他心悅誠服。
祝虎就氣得指着祝彪罵:“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就拿馬鞭子把你抽死,讓你再傲給人看!”
祝彪嘻嘻笑着,跟在師傅鐵棒欒廷玉面前一樣,虛心認錯,堅決不改,誰也拿他沒辦法。祝龍只好嘆息道:“唉!誰讓老爹老孃就晚年得了他這麼一個,又生得平頭正臉惹人愛,從小嬌慣着,現在養出這麼個脾性來了!兄弟啊!你就算不珍惜兩個哥哥爲你費的心血,也往那三奇公子西門慶身上想一想,若你最後勝不了他,就是你的一世之恥!”
誰知祝彪卻自有道理,這傢伙不想改變自己,索性便抹黑別人,只說道:“兄弟想了,天下欺世盜名之輩,在所多有,那西門慶未必便是三頭六臂,只不過是江湖人無聊之下以誑傳誑,到最後不小心將他捧起來罷了。且教兄弟我仔細打聽着,有朝一日,卻剝了他的外皮,現出原形來讓大家看個分明,你們方纔認得我小郎君祝彪呢!”
祝龍聽着,瞪大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祝虎惱了,便罵罵咧咧去抄馬鞭子,等他馬鞭到手回頭一看,祝彪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些事情,作爲祝彪準大舅子的扈成全都門兒清。他和祝龍祝虎一樣,在祝彪身上費了不少力,但收效甚微,到頭來也只好白看兩眼,最後扈成終於有些明白,自己的寶貝妹子爲什麼會看不上這個丰神俊朗的小白臉兒了。
所以此刻見祝彪氣勢洶洶往外一闖,扈成便緊趕着追了上去。如果沒有人監着,祝彪絕對敢搶在衆人頭裡和西門慶挑釁,若是打了起來,那可就壞了衆人的大事。
當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祝龍祝虎一見兄弟祝彪象見了紅的野牛一樣往外硬撞,唯恐他激出事來,兄弟二人飛身拗步,反搶在扈成前面,把祝彪夾在中間,祝龍還忘不了回頭向帳中衆好漢拱手道:“想不到居然是三奇公子西門慶來了!大家且隨在下兄弟前往迎接。”
當下各路私鹽販子隨在祝氏三傑身後,亂哄哄接了出去,有人便悄聲議論起來:“兄弟,梁山不是已經有鐵扇子宋清來過了嗎?說好在英雄會上見面,怎的又有人來了?”
“我哪兒知道啊?兄弟又不是梁山那些臭賊肚子裡的蛔蟲!反正樑山泊這些賊廝鳥,一個個吃人飯不辦人事,說人話不拉人屎,見了他們,大家嘴上應承,肚裡罵娘便是!”
“不過這三奇公子西門慶是個講義氣的,未必便象你老兄罵得那般不堪!”
“屁!宋江那黑廝以前不也是個講義氣的?結果現在剛當了梁山的二皇帝,就想着摳掐咱們兄弟們的衣飯了。西門慶跟他一個是鄆城及時雨,一個是清河西門慶,都是一個籠子裡的烏鴉,又有甚麼分別了?”
“這西門大官人當年背了十萬貫金銀珠寶往東京蔡老賊府上給打虎英雄武二爺買命,如此義氣又不愛財的人,怎麼會盤算起咱們的衣食來?”
“照啊!就是因爲他櫃子裡少了十萬貫,所以心疼得不得了,所以纔在咱們弟兄身上找補!就算他是個不愛錢的,可他和宋江那黑廝講義氣,宋江要剝削咱們,他面子上卻不過,也就跟着在旁邊吶喊搖旗,也是有的!”
……
衆人七嘴八舌,說甚麼的都有,但直來到營盤外面上,突然間一齊收聲——只見前方一人站在營門前,面上雖頗有風塵睏倦之色,但依然掩不住眉目間的那一股英風銳氣。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奇公子西門四泉,號稱鄆城及時雨,清河西門慶的山東好漢!”這裡的衆豪傑十成裡有九成九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西門大官人,一見之下,無不心折。
在場衆人中,西門慶和祝彪都是劍眉星目的英俊公子。但不知怎麼的,祝彪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初製成胎的泥胚,而西門慶卻已經是燒製成熟的瓷器。旁觀者冷眼之下,心中便嘆道:“怪不得祝家的小郎君要和三奇公子西門慶別苗頭!這兩個人,光看這風采態度,就是個一山不容二虎之勢!只可惜,祝家的小郎君,還太嫩了些!”
祝彪的耳朵也不知是什麼構造,一見西門慶的面,就彷彿聽見了衆人心底的心靈密語一般,一時間面色變更,又妒又怒,這些年來匯聚而成的醋海,便洪洪發發地揚起波來,冷着聲音道:“來者何人?”
西門慶丟開牽着的馬繮,悠然拱手道:“在下樑山西門慶!”
祝龍心中暗叫不妙,唯恐祝彪再說出甚麼失禮的話來,得罪了這位在梁山穩坐頭排金交椅的西門大官人,豈不壞了衆人商議好的大事?因此趕緊下三路踹了祝彪一腳,搶上前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三奇公子到了!只是我等有失遠迎,還望西門大官人恕罪!”
西門慶看着眼前這個宋江初上梁山的第一塊磨刀石,心中感慨,抱拳回禮。這正是:
自信三生無弍事,方敢一騎對千軍。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