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州官吏驚聞有變,一個個都面如土色,也不能怪他們膽小,要知北宋缺戰馬,這一隊賊人竟然人人驅馬,必然是巨寇。巨寇臨城,豈有不害怕的?待看到高廉不驚反喜,鎮定自若,衆人才稍稍安心,皆想道:“怪不得知府大人一來高唐,就大斂財賦,整軍講武,全力維穩,原來是料到了今日。高!實在是高!”
得了高廉的令,城中校場擊起鼓來,駐軍都來聽令。這高廉雖然貪瀆,但養起兵馬時,卻是一擲千金,毫無吝嗇,因此來高唐時間不長,恩威並施之下,已經把城中一衆廂軍都收服了,又經高廉大力整頓,去蕪存菁,戰鬥力已是不可小覷,殷天錫強拆柴皇城的房子時,就有他們矯健的身影。
高廉到校場上了典軍臺,見高唐人馬盡皆精神抖擻,隊列整齊,心中歡喜。這些兵馬是他貪污受賄、橫行不法的本錢,彈壓百姓反抗苗頭的至寶,焉有不重視的?因此在將臺上大聲叫道:“柴皇城、柴進叔侄謀逆,吃本府拿了,他們的黨羽聞訊前來救人,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嗎?小的們今日辛苦些,將這些送上門來的功勞都笑納了,每拿得一個反賊,賞錢八百,報上朝廷,更有封爵!”
聽了此言,高唐兵馬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高廉見士氣沸騰,心中暗喜,大喝一聲:“出兵!”飛身下了典軍臺,上了一匹攛馬,在衆將官簇擁之下,往南門而來。
林沖、歐鵬、楊林正在城下罵陣,突然聽到城中炮響三聲,吊橋“吱呀呀”放下。林沖將蛇矛一揚,麾下馬軍齊齊退出一射之地,與此同時,高唐州南城門大開,旌旗招展,盔甲鮮明,早擁出一隊兵馬來。
高唐州人馬搶出城來,先以強兵勁弩射住陣腳,把陣勢擺開後,門旗翻卷處,高廉引着二十餘個軍官,當先出馬,看到對面人馬驍勇,高廉心道:“這路草寇,倒也雄壯,必是個有來歷的。”因此放聲大叫道:“好反賊!竟敢犯我州郡,還不報上名來受死?”
林沖橫丈八蛇矛,早躍馬撞出陣來,厲聲高叫:“梁山好漢豹子頭林沖在此!姓高的,你家與吾仇深似海,還不放馬過來納命?”
高廉聽了不怒反喜:“原來是梁山人馬,卻是好也!柴皇城、柴進叔侄,勾結梁山人馬造反,這事板上釘釘,妥妥的了!報入朝廷,有本家哥哥照應着,還怕沒有封賞嗎?”
當下揚鞭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我家的舊仇人來了!當年你心懷不軌,持刀闖入白虎節堂行刺太尉大人,太尉大人憐你人才難得,開天高地厚之恩,將你發配滄州,本意是磨去你兇橫之氣,再圖大用。誰知你不思報恩,反燒了大軍草料場,往梁山上爲逆。今日更勾結了柴皇城、柴進叔侄,密謀造反——林沖!你這逆賊,你在梁山泊裡窩藏時,我兀自要來剿捕你,今日你倒來就縛,正是天教我成功!”
林沖此時血貫瞳仁,但心中記得西門慶囑咐,雖怒卻依然保持着理智,當下蛇矛一順,指着高廉喝道:“貪官污吏當道,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信用奸佞,屈害忠良,正是你們的拿手好戲!我把你們這些個害民強賊,我梁山人馬早晚殺到京師,將那欺君奸賊隊裡頭一個罪魁禍首高俅揪出,碎屍萬段,方是願足!”
高廉聽了大怒,回頭問道:“誰人出馬先捉此賊?”
軍官隊裡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於名直,拍馬掄刀,竟出陣前。林沖早按捺不住,驅馬徑奔於直,兩個刀矛並舉,戰不到五合時,於直一刀劈來,林沖眼明手快,矛尖覷準了刀盤一頂,四兩破千斤,那刀頭看着斜到爪哇國裡去了。於直暗叫不好時,早被林沖心窩裡一蛇矛閃電般刺個正着,翻筋斗顛下馬去。
高廉見狀大驚,“再有誰人出馬報仇?”軍官隊裡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文寶,使一條長槍,騎一匹黃驃馬,蠻鈴響,珂佩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征塵,徑來搶林沖。
林沖破得一敵,銳氣正盛,更不打話,迎着溫文寶上來廝殺。丈八蛇矛上下翻飛,若舞梨花,前後點啄,如飄瑞雪,兩陣上軍士看得眼都花了。那溫文寶首當其衝,更是力爲之怯,氣爲之屈,只七八個回合,看看抵擋不住,待回頭要走時,林沖暴雷般大喝一聲,一矛從其脅肋下甲冑縫裡刺了進去,血泉迸出,溫文寶當場斃命。
甩開矛尖上死屍,林沖點手衝高廉叫陣:“姓高的,冤有頭,債有主,爾可敢上前與我對陣嗎?”
高廉見此時的林沖氣吞獅虎,他雖然也算有膽,心中也不由得不怯,暗想道:“可惜本府的三百體己神兵正在地窖裡上法,否則哪裡有你這草賊說嘴的餘地?”
見左右軍士都看着自己,高廉把馬鞭向林沖一指,惡狠狠地道:“此人曾是東京八十萬禁軍的教頭,深好武藝,非一夫之力可擒也。衆將官一起上!拿了此賊時,除朝廷外,太尉自有理會!”
朝廷封賞,倒也罷了,若能得到太尉的“理會”,那升官發財,真如反掌之易!高唐州衆將官聽了,心跳加速,捨命齊喝一聲,爭先恐後地向林沖撲來。
林沖大喝一聲,不避不讓,迎鋒直上,反向高唐衆將隊裡衝了過來。高廉在後看得分明,臉上變色,心裡嘀咕道:“這廝竟然如此好膽量?!”
眼看林沖手起一矛,閃電般往頭一個使雙錘的將官臉門上刺去。矛長錘短,那將只好使個“十字叉花”,護住面龐,同時錘柄上叫力,想要鎖住林沖矛頭。哪知林沖這一矛純是虛勢,看那將官錘頭把自家眼睛遮住了,林沖矛頭“撲楞楞”一顫,如銀河倒瀉般,一溜寒光直撲雙錘將官胸腹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丈八蛇矛矛鋒透甲而入,摧腸破血,將雙錘將官捅個對穿。其人一聲垂死的慘叫還未出口,林沖兩膀叫力,將他一百多斤重的身子直挑起來,用巧勁一抖,直向撲來的第二騎頭上砸去。
那人見同袍變成了空中飛人,扎手紮腳地向自己撲到,瞠目結舌之餘,只好丟了兵刃雙手去接。使雙錘的大都是重量級選手,他一個使雙刀的輕量級哪裡接得住?那感覺宛如泰山壓卵一般,只叫得一聲“我的媽呀”,早已經被砸落馬下,好死不死腳還別在馬鐙裡,被受驚的戰馬拖着,一路大呼小叫的去了。
高唐州衆將官見林沖瞬息間矛挑一人,砸倒一人,實是勇不可當,心下頓時虛了,齊齊一聲喊間,馬速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正準備凝神接戰,只聽“嗵”、“嗵”兩響,跟着慘叫聲大作,又有兩人墜馬。
原來使雙錘的那將官被一矛挑翻,雙錘頓時撒手而出。林沖眼疾手快,丈八長矛如靈蛇吐信,不等雙錘落地,矛頭在錘頭下使巧勁一挑,兩柄錘便翻着筋斗往天上飛去,等升到力盡之處,兩柄鐵錘便大頭衝下,直勾勾地掉了下來。
高唐州衆將官只把心思集中在林沖身上,哪裡會想到還有天外來客在頭頂虎視眈眈?那兩柄鐵錘正是棗樹底下支桿子,人堆裡掄板子,打着誰是誰。
沉重的鐵錘從上落下時悠開了一兩就是一斤啊!一個倒黴的傢伙戴着介幘冠,耳朵露在外面,聽得頭頂惡風不善,驚愕間仰面一看,一錘正砸在臉門上,頓時萬朵桃花開,一張臉就砸沒了,吭也吭不出來,死屍倒撞於馬下;另一個倒黴蛋兒戴着重盔,護耳將耳朵包得嚴嚴實實,根本聽不到有禍從天降,被一錘栽在脖頸肩胛交接處,頓時骨斷筋折,慘嚎着落馬,在地下翻滾掙命。
馬頭尚未交錯,已經連失四將!到此時,高唐州衆將官無不心驚膽戰。手忙腳亂間,林沖飛馬早到,長矛揮灑,起萬道炫光,紅光迸射,濺三尺血浪,又有四員將官被林沖瞬息間挑於馬下,皆是一矛洞喉,當場斃命!
當是時,林沖已經殺入高唐州衆將官核心,四下裡兵刃齊至。卻聽林沖一聲猛喝,如雷動於九天之上,丈八蛇矛悠起一個大圈子,將諸般兵器盡皆盪開,順勢摟頭蓋頂,正砸在一將天靈蓋上,將其人頭顱撲得粉碎,連頭盔都吃不得這般大力,凹陷了進去,與頭蓋骨相親相愛,再也難分彼此。
呼吸之間,林沖已是智勇並用,連打九將,如入無人之境。高唐州衆將官無不魂爲之奪,氣爲之消,拉馬往回就敗。歐鵬、楊林見機不可失,一聲重鼓響,梁山輕騎如洪流一般直捲了上來,官軍三軍已奪氣,竟連開弓放箭都忘了,被梁山人馬直撞入陣中,殺得人頭滾滾,鮮血漫流。
林沖舍了土雞瓦狗不理,飛馬徑來捉高廉,高廉此時早已失了魂魄,哪裡敢跟林沖放對?撥轉馬頭往城門裡便逃,高廉身邊的護衛各仗強弓硬弩,不分敵我,往林沖這邊亂射。大丈夫不怕千軍,就怕寸鐵,這寸鐵就是弓箭,林沖雖勇,亦衝不上去,只能眼睜睜看着高廉逃回了高唐州。
這一陣,殺敵一千餘人,斬將九員,梁山威名,震動高唐州。這正是:
莫看委屈銜冤日,終有血淚報仇時。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