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陣上,皇甫端和段景住隱在門旗之下,前方是曾家五虎,大家一齊爲史文恭觀敵瞭陣。本來險道神鬱保四也要來的,但他的“巨人症”突然發作,腿痠疼得不能走路了,只好作罷。
梁山陣上,西門慶披掛一新,當先出陣。他可不象樑中書那樣,被董平一驚之後,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從此龜縮在中軍不出來,雖然他面對史文恭單騎衝陣時吃了個暴虧,但人遇重壓,功力反而更提純了一層,也算是因禍得福,而且吃一塹長一智,西門慶重新部署了自己身邊的防禦力量,史文恭再想象上次那樣閃電突襲,只怕也得落個有來無回。
衆梁山好漢也是抖擻精神,在西門慶左右雁翅排開,只等看廝殺。今天的主角之一盧俊義卻是有些魂不守舍,和躍馬橫槍時的那個玉麒麟顯得判若兩人,他滿心裡不願意和梁山這麼攪在一起,可偏偏身不由己,燕青這些天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不得燕青的實信兒,盧俊義難以安心回壽張做他的清閒員外爺。
看到盧俊義隨在西門慶身邊出陣,史文恭眼睛一亮,當下攥緊朱纓丈二槍,催動照夜玉獅子。照夜玉獅子感受到大戰的氣氛,早已興奮得直刨蹄子,略得主人授意,當下閃電一般躥了出去,白光一道,矯健如龍,兩軍陣上衆人看得分明,無不暗暗喝彩:“好一匹神駒良驥!”
西門慶看着橫衝直撞而來的照夜玉獅子,面上露出了一絲玩味兒的笑容。久隨西門慶的明白人察言觀色,就知道又有敵人倒黴將倒黴了。
史文恭一頭撞出陣來,單手掣槍,高高舉起,向這邊大喝道:“今日交戰,若不分個勝敗,誓不收兵!師兄還不下場賜教嗎?”
盧俊義無奈,只得嘆了一口氣,暗中嘀咕道:“小乙啊小乙,都是你這小廝誤我!”勉強提起手來,向西門慶打了一恭,慢慢地道:“三奇公子,我師弟指名道姓,我不得不出陣了。”
西門慶點頭,心底卻爲盧俊義那拙劣的自我辯護而感到暗暗好笑。就見盧俊義將馬一拍,來到戰場垓心,向史文恭道:“師弟,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般鬥來鬥去,又有何意義?”
史文恭道:“雖是同根生,但此間各爲其主,不得不然。再說,這場比鬥或許從未嘗過敗跡的師兄你看來沒有意義,但對我這個曾經一敗塗地的師弟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呢!我臥薪嚐膽十數年,所爲何來?師兄,我不能就此否認我這多年的心血苦功,所以——請你提起槍來!”
盧俊義嘆了口氣,從鳥翅環得勝鉤上摘下自己的鑌鐵點鋼槍,有氣無力地道:“要打,便打吧!”
一槍在手,盧俊義晃了晃頭,一瞬間好似甩脫了束縛在自己身上的咒符封印,整個人從裡到外,彷彿有一重瑩光透出來,毅重之容漸漸漂去了先前的頹廢之貌,一道英銳之氣騰起,籠罩全場。
官軍陣內樑中書看得分明,不由得深嘆一口氣:“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啊!”
西門慶也是暗暗頷首,心道:“果然不愧是水滸第一高手,良賈深藏若虛,大勇徇徇若怯,說的就是這一類大尾巴狼了。”
史文恭眉峰一挑,喝彩道:“好!這個樣子,纔是堂堂的河北玉麒麟!師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做師弟的挑戰於你,卻要佔你坐騎上的便宜。因爲師弟我腳脛上懷着暗傷,若是步鬥,決計近不得你,避短揚長,只好在馬戰上下苦功夫——坐騎越是神駿,我馬上丈二朱纓槍發揮的餘地也就越大——待會兒若是師兄失手讓小弟個一招半式時,卻不要怪做師弟的沒有出言提醒你!”
盧俊義聽了,微微一笑:“師弟,你還是從前那個爽直的性子;倒是做師兄的,再也回不了頭,尋不到從前的自己了……嘿!”
一聲“嘿”,是因爲史文恭已經揚起槍來,一股無形有質的威風煞氣,撲面飆升!盧俊義不敢怠慢,眼眉一豎間,也是氣勢轉烈,瞬息後,二人不約而同地斷喝一聲,兩杆槍陡然攪碎了滿場的陽光。
觀戰的西門慶一恍惚間,竟然生出了些許錯覺——好象現在已經過了秋末冬初時節,正是春回大地,萬象更新。在戰場的中央,不正有一樹樹的梨花在臨水照影嗎?這些梨花開得是那麼美,那樣妍,一片片晶瑩剔透般的潔白花瓣,鬼斧神工到只想讓人去把握在手裡,細細探究其上自然澹雅的天籟珈玟。或許,只爲了一時的馳心縱意,就忽略了腳下的粼粼波光,波光清影裡蘊涵的寒潭永遠是那麼的深不可測,一個一時的迷醉,換來的就是永恆的失足,靈魂也會執迷不悟地消融在那一場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美麗求索裡……
“嗆啷啷”一聲兵刃相擊的大響,將西門慶從夢幻中拉回現實,這一瞬間他如夢初醒,這才知道深秋還未曾與寒冬交接時光的虎符,這一場龍爭虎鬥纔剛剛是個開始!
左右顧盼,見很多人也是一副驚魂破夢的樣子,少數人則已經完全是目眩神迷、失魂落魄了。反正就是一句話——越是一流高手瘋得越厲害,能象西門慶一樣從虛幻和現實的分野中掙扎出來的,鳳毛麟角。
當然,這並不是說西門慶已經晉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了,而是每個人的出發點不一樣——西門慶要爲一整支軍隊的前途生死費腦筋,他不可能把自家全部的心神,都耗進對武藝槍法的追求上去;反倒是林沖、楊志、歐鵬……這一衆人無事一身輕,只要從西門慶手裡接令後執行就對了,閒時聚在一起,說的話題就離不開武藝,此時看到兩大高手妙到巔峰的對決,當場喜得抓耳撓腮、手舞足蹈,那是一點兒也不足爲奇的。
西門慶不久前非要三請盧俊義,衆好漢雖然因爲敬重他而不好質疑,但肚子裡的嘀咕卻是不少,更有心高氣傲引以爲恥者。但現在盧俊義和史文恭這兩陣打下來,所有的人都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心服口服了,西門慶算無遺策的智將形象,經歷了小懷疑餘震般的微撼後,在衆好漢心目中更加高富帥,無比偉光正……
這邊兒發瘋,對面陣上曾家五虎也都是一個德性。還好如此,否則有那等狗皮倒竈的楞頭青見有機可乘,縱兵衝突過來,以現在梁山好多頭領這種系統升級般的狀態,可真是不易抵擋。
西門慶鬆一口氣的同時,趕緊令人推推搡搡,把一羣沉浸在半癲狂半清醒境界的武癡們給敲打醒了。衆人茫然若失間,西門慶板起臉,用師傅訓徒弟的口吻說道:“今天這一戰,神將鬥麒麟,可能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觀摩機會,於每個人的武學修養都大有裨益——若不想給自己日後留下遺憾,現在就都給我抱元守一,凝神聚氣,擡望眼,而不忘情!否則還是趕緊隱居到後陣去吧——修爲不到,妄求境界也是枉然!”
如此的精彩當前,衆人哪一個捨得離去?當下一個個凝神歸元,元靈歸心,如臨大敵一樣瞻仰起場中的比鬥來。有那自覺定力淺的,索性拔出匕首來遞給身邊的嘍囉,囑咐道:“若見我不對時,撿肉厚處,戳我一刀。”
嘍囉和他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一個勁兒地推辭:“頭領,這個使不得!使不得!”
有那性急的便一瞪眼:“你不捅我,我就捅你!”
沒辦法的嘍囉只好接過匕首,苦笑着上下打量:“肉厚的地方,當然首選屁股了!”
西門慶冷眼旁觀看得分明,對這些傢伙的悍勇和虛榮,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還是把心思轉回到盧俊義與史文恭的比鬥中來。
今日這一戰,與前日那一場初戰大不相同。師兄弟二人分別後,都是潛心苦練,史文恭固然是心無旁騖,盧俊義由李固管生意,燕青長大後又添了羽翼,空閒工夫也是極多,這些時間他沒陪賈氏,都花費在了武藝上面。二人都是超一流的資質,這十數年間,武功都是愈益精純。
青州城下見面初戰,二人不知對方這些年來的虛實,因此出手間都還是師門舊路數,一發即收,彼此試探。饒是他們只是試招,但出手之間,還是包藏了精深的武學,頗足駭目。
這一戰,盧俊義沒出全力,史文恭雖然焦躁了些,但當年盧俊義打斷他腳脛的那一棒實在太重,讓他長了多少見識,雖焦不亂,也沒有盡全力。
而今日二戰,經過數日的思索,兩下里多多少少都對彼此的高度有了個新認知,史文恭又得了寶馬助力,因此一出手,就都是壓箱底兒的功夫,十有八九皆是他們獨創的心得妙技。這一路推陳出新的功夫施展出來,衆人前所未聞,見所未見,豈有不爲之傾倒之理?
二人越鬥越酣,兩條槍牽攪萬人心動。就在此關鍵時刻,不防卻惹惱了一個傢伙,這傢伙暴躁起來,大發飆之下,這纔要威震青州!有分教:
雙人爭鋒飛虎榜,獨騎奪銳化龍池。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