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夢龍雖然統領着一萬五千水軍,但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這幫人都是些什麼東西,這些人跟着他在江南給朱勔當走狗,置辦花石綱,壓榨民脂民膏,那都是如狼似虎的一把好手,但真正剿起梁山這樣的劇匪來就未必得力了。
所以初來乍到時,劉夢龍的水軍先鋒船隊被梁山水師來了個迎頭痛擊,吃了個悶虧,劉夢龍一點兒也不奇怪。他到底是水面上出身的大將,料敵的眼力還是有的,通過這一次接觸戰,他也發現了梁山的水師似乎人數有些不足?不過劉夢龍不敢太確定。
但現在劉夢龍確定了——梁山水師雖然精銳,人數卻不多。
車絞陣困住梁山人馬的時候,劉夢龍也趁勝進擊,結果發現對面梁山水師連城一樣的戰船很多是假的!
把無用的葦草廢物利用一下,外面裹上一層刷了漆的桑皮紙,上面再弄些惟妙惟肖的稻草人,就是一艘像模像樣的大船了——梁山通臂猿侯健、玉臂匠金大堅、玉旛杆孟康等頭領的智慧集合起來時,弄出來的山寨產品唬死人不償命的。
劉夢龍這一下可就抖起來了,梁山水師虛張聲勢,自己這麼多船一壓而上,一萬五千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把這些水寇給滅頂了!
於是劉夢龍一聲令下,他的一萬五千水軍立即應聲而動,揮船直撲上去,大船撞開那些紙糊的山寨葦船,直往梁山的真船隊進逼而去。
看到官軍氣勢洶洶的來了,梁山水師抹頭就走,劉夢龍緊追不捨,迤邐投梁山泊深處來。前後觀望,但只見官軍戰船檣篙不斷,相連十餘里水面,黑夜中舉火如星,聲勢浩大。劉夢龍暗暗得意,似這般氣勢,便是一口氣衝進水泊中心的賊巢,也儘夠了——那時必然能大大發一筆橫財!
正想美事,卻聽四面八方炮聲連響,水面上無數小船如飛蝗般撲來,原本氣勢洶洶的官兵一見這麼多水匪氣勢比他們還洶,心理上立馬就走向了氣勢洶洶的反面,一時間手忙腳亂,船磕船,槳絆槳,自家隊列先亂了。
梁山小船靈活,而梁山水師善於夜戰,收拾起臃腫的官兵船隊來,遊刃有餘。不多時,官船大隊盡被衝散,首尾不得相救,劉夢龍急令回船時,卻叫一聲苦——那些前頭被衝得七零八落的山寨葦船盡數被聚攏在後方,塞於各處港汊內,見官兵想回頭,一把火點着了,熊熊烈焰吞吐出如官員一般貪婪的火舌,哪隻官船有那個引火自焚的膽子,敢越前一步?
官兵見四下走投無路,正要效困獸猶鬥,卻不妨聽到一個聲音吆喝起來:“走這邊!走這邊!這邊沒火沒賊啊!”
一聽有活路,官兵馬上化拼命的膽氣爲逃跑的力量,爭先恐後地往生路上搖船奮進,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很多船隻互相碰撞,船上的人彼此對罵,甚至互相砍殺起來,場面一片混亂。
本性如此,劉夢龍也管不得那麼許多,只要這些孫子不砍到自己頭上來就好。仗着還有些官威,加上手下鋒利的快刀,劉夢龍在混亂的火併中衝開一條路,從梁山的包圍圈中逸了出去,有那些沒殺紅眼的精明人趕緊脫出亂局,跟在統制大人後面跑路。梁山水師並不逼人太甚,只是沿途總有船隻衝出,或攔腰、或銜尾地啃上一口,只殺得官兵膽戰心寒,只恨船隻不能插上翅膀,飛到九霄雲外。
水面上搖船,大費時間,眼看東方既明,火光與廝殺的吶喊聲漸漸遙遠,劉夢龍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撿回來了。
正慶幸時,卻不防聽前前後後船上水軍齊聲大叫:“不好!船怎麼漏了?”劉夢龍急下艙來看時,船艙裡水已沒膝了。
劉夢龍大叫:“封水密艙!封水密艙!”他別的戰船上偷工減料中飽私囊,自己的旗艦上卻下了不少血本,水密艙就是其中的一項先進技術——船艙被分割密閉爲幾個部分,可以將漏水的一部分船艙封閉起來,這樣就不會影響到正常的航行。
正當劉夢龍手下的水軍七上八下地執行主將的命令時,劉夢龍突然醒悟,大叫一聲:“且慢!”——他不是醒悟了船漏的原因,而是想起他那些船艙裡的金銀財寶來了!
值錢的東西大部分嬌貴,和水不兼容,哪怕是梁山泊裡未受污染的純淨水也不例外。劉夢龍想到自己一路苦心搜刮來的寶貝正在泡湯中,就急得跳腳,泡壞了這些墊腳石,自己拿什麼去討好朱大人?封個節度使的理想,又要拖後幾年了!
“暫緩封艙!先把老子艙裡的箱籠搶出來再說!”劉夢龍急得要瘋了,“快!把老子的箱籠都弄出來,老子重重有賞!”
七手八腳指揮着自己的親兵們撈錢兒的劉夢龍一點兒也沒察覺到,一片混亂的局勢中,一個渾身上下溼漉漉的水兵正向他背後踅摸過來。
此時的劉夢龍,正抻長了脖子,扒在艙口拼命往下透視,嘴裡兀自大呼小叫:“快搬!快搬!快遞!快遞!”不知不覺間,他的頭頂上已經掠起一道涼風,一柄雪亮的分水電光刀疾劈而來,一刀把劉夢龍的人頭剁下。
這一刀堪稱完美。劉夢龍抻長了脖子,頸椎骨骨節大開,刀鋒的着力點正落在骨縫與骨縫之間的凹陷處,刀刃與骨頭之間幾乎沒有產生任何摩擦,輕輕快快,就此一刀將劉夢龍人頭砍落,因弓身趴着而凝滯的頸血勁衝之下,把劉夢龍的人頭直射進船艙深處去了。
幾個水性好的親兵正在船艙中已經沒頂的水裡撲騰,四下裡摸索着淘寶。一個親兵突然摸到一個圓溜溜的東西,欣喜若狂,兩腳一撐浮出水面,大叫道:“你們看我摸到個什麼好東西?圓骨碌碌的,還有個挽手呢!”說着,揪着那個挽手把那圓骨碌碌的寶貝提了起來。
在船艙口有限的照明之下,身邊的夥伴嘖嘖稱奇:“這玩意兒做工這麼精細,看着就跟大人的人頭一模一樣,肯定值錢啊!我擦——這真的是大人的人頭啊!”
那淘到寶的親兵不到黃河心不死,一邊撲楞着自己人頭上的水,一邊把手裡的人頭湊近了,臉對臉地看,口中兀自自我寬解:“大人說了,淘到寶貝有重賞的——我好不容易淘到一個,怎麼會是大人的人頭呢?大人不是在上面嗎?人頭怎麼會下來?”
就在這時,有人在船艙口接口了:“下面的兄弟,麻煩你們,把手裡的那個頭丟上來好嗎?這一刀只顧砍了,沒注意到角度,倒掉進艙裡深處去了——煩勞幾位弟兄把人頭扔上來,我不難爲你們。”
船艙裡的幾個親兵這時終於反應過來了,手裡這個剛洗了一水後簇嶄新的人頭,不是劉夢龍又是哪一個?幾個親兵魂不附體,抖擻成了一堆兒,有那膽大的勉強問道:“你是——不不不!您是哪位?”
上面有人朗聲道:“在下是梁山水軍統領浪裡白跳張順,奉西門慶哥哥將令,在此恭候多時了!”
這個斯文有禮的溫熙聲音襯托着周圍廝殺的吶喊聲、垂死的慘叫聲、刀斧摧筋破骨時的清細聲、錘棍類重器砸到肉體上的鈍響聲——混合在一起後,這種禮貌反而更加的恐怖,比城隍廟裡那些青面獠牙的瘟神爺更加叫人簌簌發抖。
幾個親兵顫聲低語:“梁山草寇——不不不!梁山義軍已經登船了,咱們要不要上去投降?”
提着劉夢龍人頭的親兵打個哆嗦:“只怕上去不得!萬一剛露頭,一刀扇子面兒橫切過來,那一顆腦袋就得跟我手裡的劉大人去做伴了!”
有親兵嚇尿了——不過泡在水裡大家也發現不了——“夭壽啊!那可怎麼辦啊?”
正當他們上下兩難的時候,又一個火暴的聲音叫囂起來:“裡面的賊廝鳥聽着!老子是梁山好漢船火兒張橫!識趣兒的速速滾出來,否則老子封了這艙口,船沉了時,把你們都淹死在裡面——也算你們祖上積德,死後還能享這一口超大的棺材!”
衆親兵一聽,魂飛魄散,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死到上面呢!於是就有人抖抖索索硬着脖子爬出去——想像中扇子面兒橫切過來的一刀並沒有發生,於是大家壯着膽子,都爬出去了。
驗明劉夢龍的人頭後,梁山水師歡聲大振。西門慶水路定計,梁山水師誘敵深入,圍三闕一,這是阮氏三雄、混江龍李俊等人的功勞;而張橫張順帶人在這最後的埋伏地點鑿沉了官軍的船隊,將官兵水軍徹底殲滅,也是功不可沒。
這時張橫問道:“雖然我兄弟砍了劉夢龍,但是高俅呢?那奸賊在哪裡?”
被俘的小兵們顫聲道:“高大人——不不不!高俅那奸賊根本就沒來上俺們水軍的船,估計現在還在陸上廝鬥着呢!”
張橫便拍腿道:“可恨啊!若能捉得高俅,勝過砍上十個劉夢龍!”
輕輕一彈刀,張順笑道:“四泉哥哥水旱兩路都有妙算,高俅便是肋生雙翅,今日他也飛不出去!”這正是:
舒展翻天覆地手,擒拿興風作浪妖。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