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件瓷器,說摔就摔了,倒把席上衆人嚇了一跳。高俅便道:“程兄,你醉了!”
程萬里笑得有點狂:“哈哈哈——下官可是酒醉心明吶!太尉大人想看的天兵天將,我已經給你請出來了!”
“嗯?”高俅一時間莫名其妙,眨巴了幾下醉眼,順着程萬里的目光轉頭往門口一看,卻見一個人笑吟吟地正站在那裡,微微抱拳道:“太尉大人高樂啊!”
高俅醉眼昏花,一時認不清楚,口中兀自道:“你便是程太守請來的天兵?我看你也不生三頭,未長六臂,哪裡有象天兵的地方了?若真有好戲法兒,就在這宴前耍幾個出來,若入得本大人法眼時,必然重重有賞!”
那人笑道:“既然太尉大人要看戲法兒,那我就耍一個出來!我數一二三,大人身邊這兩位手裡的酒杯就要摔到地上了——一二三!爾等還不束手,更待何時?”
話音剛落,就聽“啪啪”兩響,高俅身邊聞煥章和黨世英手裡的酒杯齊齊落地。高俅大喜,拍手道:“好!好戲法!精絕!妙絕!”
卻不防眼前一暗,原來黨世英已經跌跌撞撞地擋在了自己身前,大叫道:“大人小心!這廝是梁山匪首西門慶!”
高俅眯了眼,大着舌頭道:“黨啊!你唚多了黃湯不挺屍,說甚麼有天沒日頭的胡話?西門慶還在三才天地陣裡吃灰塵呢!哪裡就能進了咱們這固若金湯的鄆州東平府?且一邊坐了,莫阻了我看戲法兒的興頭兒!”
其實高俅有所不知,三才天地陣一破,左軍關勝獻徐京首級,右軍林沖獻梅展首級,呼延慶獻上韓存保盔甲馬匹,小李廣花榮獻項元鎮首級,盧俊義獻周昂、丘嶽首級,張順獻劉夢龍首級……梁山人馬踊躍獻功,一時間人頭堆如山積,築幾座京觀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羽翼雖翦,首惡未除,西門慶詳察之下,除了老將王煥負隅頑抗,現被梁山人馬包圍外,王文德、張開兩個節度使亂軍中跑得不知去向,這倒也罷了——高俅卻也突然從大陣中蒸發,真真豈有此理!
正在四處尋找蛛絲馬跡之時,有沒羽箭張清派人飛馬傳訊,說依照元帥佈置行事,又有荊忠裡應外合,已經將高俅一行人賺進了東平府。西門慶衆好漢聽了大喜,急行軍便往東平府這裡來。
離東平府十里遠,董平接着,便來城下叫開門。守門的都是荊忠安排的人馬,事先都已經吩咐好了——東平董都監若要進城時,不得延遲怠慢,否則誤了軍機大事,是要扣餉錢的。
所以董平人剛往城下一站,城門就開了,梁山人馬趁虛而入,兵不血刃控制了城裡城外,沒費吹灰之力。
自有大將引兵去收割高俅本部人馬,西門慶則帶一干好漢直往州衙裡來。聽到程太守正在宴客,西門慶是個講禮貌的,便先讓程萬里的心腹人通報。程家人借傳菜獻果的機會在程萬里身邊附耳一說,太守大人大喜之餘,如釋重負,正好高俅自我吹噓相撲天下無對,程萬里便借題發揮,說出朝真降聖、遣將拘神的話來,聽着就跟個大師一樣。高俅自然不信,於是程萬里順水推舟,摔杯爲號,西門慶施施然而入,悠然一笑間,程萬里點頭,荊忠會意,聞煥章、黨世英驚破狗膽,只有高俅還蒙在酒底,懵然不知世道已變。
眼看酒席上氣氛陡然凝重,西門慶笑道:“大家且輕鬆些——黨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站在這裡,阻了太尉欲窮千里目,你心下也過意得去?還是坐了說話的好。”
說着一袖揮出,勢挾勁風,喝得頭重腳輕的黨世英一個趔趄直往後摔出去,正倒在自家椅子裡,梁山小嘍囉不動聲色地上前,左右扶住,黨世英再莫想掙扎。
高俅拍掌大笑:“好!好戲法兒!妙絕!精絕!狗兒啊!今天你逗大人我開心,受累不淺,等回到東京,自然有你的好處!”
這時的黨世英被西門慶一袖之力逼得胸悶氣短,只顧喘息,哪裡說得出話來?
而聞煥章更是識時務的俊傑,龜縮在自家椅子裡,安靜得象一座坐禪進行時的寺廟一樣。
西門慶拉跑椅子往席上一坐,自顧自倒杯酒喝了,高俅在旁邊大睜着惺忪的醉眼看着,嘻笑道:“你這廝,卻好大膽!放着本大人虎威,居然三不知的就敢坐上來?不過也罷了——本大人平易近人,與民同樂,今日便許你同席飲酒,也算是你祖上積德,三世修來的造化!哈哈哈!本太尉如此隨和,你肚裡還有甚麼好戲法兒的話,再耍幾個出來!”
衆人用憐憫的目光看着醉態可掬的高俅,心中都道:“這廝合死!”
西門慶提起酒壺,笑道:“正有個醒酒的戲法兒,要給太尉大人鑑賞。”
高俅逸興橫飛,大叫道:“戲法安出?快快耍來!”
西門慶哈哈大笑,提了酒壺,手臂一長,一壺酒直倒進高俅後脖子裡去,同時漫聲吟道:“水冷酒,一點,兩點、三點……”
高俅“呃”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直蹦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指着西門慶怒喝道:“好你個登鼻子上臉的刁民!你吃了熊心,吞了豹膽,竟敢冒犯本大人?!”
西門慶不理他,卻向程萬里道:“方纔那上聯,太守可有對否?”
程萬里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出身,也是一身才學,小小對聯,倒也難他不倒。聞言只是略一沉吟,便應聲道:“下官有對了,還請公子指正——丁香花,百頭、千頭、萬頭!”
西門慶大笑道:“好!好!這纔是精絕!妙絕!太守高才,吾當與太尉大人共浮一大白!”
說着,又從桌上提起壺酒來,喝了一大口,又噀了一大口,一回頭,如天龍施雨,“噗”的一大口,直噴得還在那裡效小醜跳樑的高俅滿頭滿臉。
受了這兩路夾攻,暈陶陶的高俅總算清醒了,勉強晃着腦袋,把酒水和醉意都拋開去,定睛仔細一看——太尉大人頓時嚇得大跳了起來,當場便刷新了北宋男子跳高紀錄——只是落地後三條腿都軟得像鬆糕一樣,再不能立直,只得把體重嫁禍在椅子上,哆嗦做一堆兒。
衆人正爲當朝太尉的膽量嘖嘖稱奇時,突然高俅迴光返照一般直跳了起來,哈哈大笑,竟似換了個人一般。
“莫非此人驚嚇過度,失心瘋了?”正當所有人都作如是觀的時候,卻聽高俅得意洋洋地道:“這必是我喝醉睡着了,纔在夢裡見到了西門慶!可恨西門慶這廝!餓狼一樣攆着我,連夢裡也不放過——待我施展起我天下無雙的相撲法來,也給他個厲害嚐嚐!”
聽高俅這麼一說,衆人大覺有趣,都袖手含笑而觀。
就見高俅氣勢洶洶地挽了袖子,作勢要向西門慶撲去。西門慶雙手扠腰,等着高俅上來作死。
誰知高俅雷聲大雨點小,擺了幾番英姿後,逡巡不進,只是向西門慶道:“你這廝,可知我高二的好身手?若識相的,速速從爺夢中退散了去,我不趕你!”
衆人忍不住都笑。高俅大怒,喝道:“敢哂笑當朝太尉,你們活得不耐煩啦?!”
一轉頭,卻看到了程萬里,高俅大喜,忙叫道:“程兄!你是朝廷的命官,就算在夢裡,這捉拿賊人,你也是有責的——西門慶這廝就在咱們眼前,豈能放他走了?程兄你且上前,兄弟我在後面給你助威,從精神上支援你!”
比起笑得肆無忌憚的梁山好漢來,程萬里還保持了些矜持的文士氣度。聽到高俅的點將後,程萬里勉強抑制住自家想要嘣嘣亂蹦的臉部肌肉,正色道:“太尉大人,在下是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卻比不得太尉大人有拔山扛鼎之力,降龍伏虎之能——這捉賊的事,還是太尉大人您能者多勞吧!”
高俅最聽不得好話,程萬里舌燦蓮花之下,高俅渾身的骨頭都輕了四十兩,當下笑道:“原來程兄也知道本大人是拔山扛鼎的項羽,降龍伏虎的羅漢?”
程萬里心道:“都說此人不學無術,想不到他還知道一半個典故,也算是難爲他了!”當下正色道:“太尉大人的武勇,我輩都是久仰的了!”
衆梁山好漢也跟着在旁邊亂叫:“就是就是!太尉大人撒尿能在土地上衝井,放屁能在牀板上打洞,我們都是久仰的了!”
高俅笑得嘴也合不攏,文質彬彬地四下裡拱手:“譽揚太過!譽揚太過!哈哈哈!既然你們都聽說過本大人的威名,今日本大人便露兩手給你們瞧瞧!這便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甚聞名——也是你們祖上積德的造化啊!”
說着,高俅兩膀搖開,掄圓了王八拳直衝西門慶撲了上來,口中兀自大叫道:“西門慶休走!當朝太尉高俅在此!”這正是:
螞蟻伸腿絆猛虎,蝦米吹須捆神龍。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