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城回來,梁山衆好漢羣情激昂,紛紛請令攻城,西門慶統統駁回——“等城中糧盡後,再攻不遲!”
西門慶決定把戰略重心轉移到打援上。如今趙宋的都城被圍,天下震動,說不定會有死盡愚忠的傢伙領兵跑來勤王,正好逮一個滅一個,省了以後多少手腳。
不過圍城最忌悶攻,西門慶於是把人馬排了班,在城外裝模作樣地築長圍,堆土山,也給士兵們一個鍛鍊身體的機會。周圍老百姓聽到梁山圍城,紛紛自備食水,前來助工,一時間開封府城外彷彿成了一個建築工地。熱火朝天。
安撫了求戰的衆將,西門慶找來了負責暗諜的鼓上蚤時遷,問道:“荊忠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暗降了梁山後,被西門慶賦予了新的使命——回東京做間諜。正好盧俊義捉了個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於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將要被押上梁山的楊溫半道上被荊忠給“救”了,於是二人一路招納潰逃的人馬,慘敗回了東京。
本來,西門慶的計劃中,只要送足了賄賂,便是打了天大的敗仗,照樣能把官兒做下去,不!做上去。誰知這回徽宗心痛愛卿高俅之死,較起真來,非要把荊忠、楊溫兩個斬首不可。幸有蔡京、楊戩等人死保,兩個纔算撿回一條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荊忠、楊溫被關進了天牢反省,還好錢可通神,倒也沒受什麼罪。
不久後,在天牢裡荊忠、楊溫又和京兆弘農節度使王文德、中山安平節度使張開喜相逢。這兩個後逃回來的難兄難弟沾了荊忠楊溫的光,保全了性命,也打入天牢受苦來了。
蔡京派人安慰荊忠,且在天牢裡休閒靜養,待官家火氣消了,得個空兒,便放他們幾個節度使出來。誰知還沒等來空兒,蔡京先被西門慶一封假信罵死了,跟着又是人民起義,梁山圍城,朝廷裡一片雞飛狗跳,這幾個節度使更沒人搭理了,看來大有把牢底坐穿之勢。
西門慶爲了保密,一直沒與荊忠聯繫,現在想安排他做內應獻城了,才知道荊忠居然下獄!西門慶只得苦笑,人算不如天算,裡應外合這條路看來是走不通了,要破東京城,還得別作計較。
忽一日,浩浩蕩蕩來了一班江湖好漢,都是當年在快活林爲施恩打抱不平時結識的草莽,這些人聽到西門慶正在攻打東京城,心下無不火熱——若能仗着舊識的情分在軍前效力,有棗三杆子,沒棗杆子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混到新國創立時,豈不也能搏個終身的富貴?因此一幫人呼兄喚弟,挈子尋爺,都來西門慶轅門前投效。
西門慶派施恩好生安頓這些江湖漢子,這些人讓他們跟百姓一起去擔土挑石的做苦力活,他們是放不下身段的,索性讓他們發揮地頭蛇的作用,四下裡哨探勤王人馬的動向,該出手時就出手,殺官斬吏,打了就跑,這些業餘斥侯倒能人盡其才。
西門慶真正在意的,是可謂河南第一人的曾思齊。可惜他派了張青孫二孃夫妻回山去請,曾思齊孫天錦兩口子過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皆不至,西門慶也無可奈何。幸好張青孫二孃帶回來十幾個年輕後生,都是曾思齊一手教出來的幹才,文可治郡,武可奪旗,總算是勉強安撫了西門慶求賢若渴卻喝不上水的心靈。
但很快,西門慶的心靈就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因爲他的轅門外又來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是兩個老頭加一個少年,看起來土裡土氣也沒甚麼了不起的,但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宗澤、周侗和岳飛!
縱然西門慶見慣了高人,但武松給他引見這三位的時候,西門慶還是心靈劇震,二話不說,推金山倒玉柱,撲翻身在地納頭便拜。
西門慶今日手綰重兵數十萬,位高權重,天下人聞名無不震服,此時卻轟然跪倒,大禮參拜起來,雖然宗澤、周侗皆是見多識廣、老成持重,也不由得手忙腳亂起來。
周侗急忙命武松、岳飛兩邊拉西門慶起來,西門慶起身後,執意要讓宗澤、周侗正中而坐,他自己卻在下面與武松、岳飛垂手侍立。宗澤、周侗本是尋西門慶晦氣來的,卻被他這麼發自內心的一番敬重,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二老不由得面面相覷。
武松在旁邊看着,心中亦是暗暗稱奇。岳飛卻想:“這位西門慶哥哥如今好大名頭,說不定就是改朝換代的人物。如此身份,還能鎮心忍性,屈己待人,可見成大事者必非常人也!”
那邊周侗與宗澤互遞了半天眼色,又呆了半晌後,周侗這才問道:“如今三奇公子侵陵帝位,正是天下之望,如何卻這般大禮,擡舉我等山野鄙夫?”
西門慶叉手恭聲道:“我和武二哥是結義的兄弟,周老前輩卻是我二哥的授業恩師,小子自當以長者相敬。何況老前輩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英名遍武林,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觀周老前輩一生行事,莫不與我們梁山‘替天行道’之宗旨暗合——既如此,受晚輩一拜,又何足爲異?”
喘了口氣,又轉向宗澤道:“宗老前輩爲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績卓著,所至稱治,晚輩亦是久仰。如今天下無官不貪,無官不富,而宗老前輩卻能傲立濁流之中,獨抱操守,二十年如一日,這份恆心毅力,可表率天下!西門慶這俯首一拜,宗老前輩難道還當不起嗎?”
聽西門慶如此意誠,周侗宗澤不禁對望嗟嘆,心中都道:“真人傑也!”
宗澤本來在京東東路做萊州掖縣的知縣,今年吏部一封公文,讓他去當登州通判,誰知宗澤正走在上任的半途中,消息傳來——登州易幟了!不只是登州,京東東路、京東西路盡皆反亂,趙宋王旗被扯下,升起了梁山“替天行道”的大旗。
萊州離梁山不遠,西門慶所作所爲,宗澤皆目睹分明,見微知著之下,常嘆其人必有非常之志,久後定是宋朝巨患,只恨自身官卑職小,不能彈壓之,導其向善,因此心中常懷鬱郁。
但西門慶在梁山開荒田,通商路,護百姓,殺貪腐,所行皆是正道,宗澤雖然視其爲逆,卻也不得不承認,西門慶做得比這個正腐的政府還要強萬倍。
不久前高俅徵梁山,陷濟州知府張叔夜發配沙門島,張叔夜萊州上船時,宗澤敬其爲人,不懼高俅打擊報復,特意前往拜見,二人一見如故,言語中不免提到梁山,張叔夜毫不矯情,直言道:“我生爲大宋人,死作大宋鬼,這一生雖然就此毀了,但志節不屈,死亦無恨。我那三個兒子,卻隨他們去,年輕人終有他們的天地,將來新建一個太平盛世,就是他們的重責大任!”
宗澤聽了心靈劇震,張叔夜雖然沒有明說,但言語中對梁山西門慶的推崇看重,實是非同小可。國之重臣尚如此,難道這個大宋天朝,真已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地步了嗎?宗澤默然。
不到二十歲時,宗澤就曾毅然辭家外出遊學,歷時十餘年,就學之地多達數十處。他不僅悉心求學,研讀古人典要,而且學以致用,四下考察社會,瞭解民情,孜孜不倦地追求治國之道,逐步看清了解決政治腐敗的關鍵所在——整頓吏治!可是,今年他已經五十五歲了,放眼四顧,黑幕重重,猶勝昔日。
只有在梁山腳下,似乎還保留着一片淨土,但是,西門慶終究只是一個草寇啊!宗澤的心中,始終解不開大宋正統的心結。
該來的終究會來的——草寇搖身一變,變成了京東兩路的主宰者!心灰意冷之下,宗澤也不去上任了,他胸懷光風霽月,視功名利祿如草芥,區區一州之通判,又何足道哉?只是心底鬱悶難解,遂一路往河南相州湯陰縣來,欲尋老友周侗聊拼一醉,心頭解百衲。
只是一路行來,兵荒馬亂間,敗逃的官兵處處禍害百姓,宗澤哪裡容得?於是一路上免不得出手,數次以寡擊衆,形勢危急時,幸有梁山人馬前來救護。帶隊的頭領敬重老人家胸懷俠義,求問姓名來歷。宗澤見梁山人馬軍紀齊整,恥言自名,搖頭黯然自去。
這一日終於來到了相州湯陰縣永和鄉孝悌裡,周侗得訊大喜,倒屐相迎,老哥倆相見,份外親熱。周侗便叫自己的兒子周義和幾個徒弟來拜見師叔——王貴、湯懷、張顯、吉青、徐慶、霍悅諸子,宗澤皆一目而過,卻獨奇廁於衆人間年僅十二歲的岳飛。
住了些日子,突然聽到梁山人馬三路合圍,正在攻打東京開封。宗澤突然心發奇想,便對周侗道:“梁山西門慶,乃天下人傑,若我二人能去勸說他收了邪心,只是清君側,除奸佞,並從此輔政,天下必安,四夷必定,也不枉你我兄弟忠義一場!”
周侗聽了,霍然而起:“賢弟之言,正合我意!吾有徒武松,今做梁山重將,吾二人可先去尋他,然後轉見西門慶,再下說詞——若能撥亂反正,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二老一時也等不得了,於是只帶岳飛一人隨侍,老少三人抱懷慷慨天下之心,往西門慶軍前來。這正是:
休怪義士分正逆,只聽公子定清濁。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