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一隻五六十人的隊伍此刻正在急速前行着。看他們行進的路線,卻是先向東急行了數裡,接着轉而向南一直急速離去。若是仔細一看,則能發現這便是剛纔那支統一身着褐衣的戰兵團。此刻,正走在最前方的那個瘦小男子臉色依舊殘留着一絲蒼白,行進中與身邊的山羊鬍老大說着話:“大哥,我們真就這樣離開了嗎?”
“怎麼,你還打算爲老二報仇?”山羊鬍老大連眼皮也未動一下,徑直說道。瘦小如猴的男子連忙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老二和老三都是我們兵團難得的高手,尤其是老二突破了聖境之後,更能將我們兵團的戰力提升一個檔次。他們就這樣去了,似乎……似乎有些可惜。”
“可惜?”山羊鬍老大冷冷一笑,面色轉寒:“別忘了我們的身份!不聽話的狗,實力越高反而越麻煩。老四,你是知道我們在這邊的任務的,我們兵團不需要有太強的實力,但一定要有說一不二的凝聚力和執行力,如此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可這些,老二是不會明白的。”
他說到這裡,眼中也閃過一絲複雜:“老二是半道才被吸收進我們隊伍的,原先看中的便是他的武力。可惜,他的性子太過桀驁,再加上武學修爲提升的確很快,導致越來越是目中無人。他雖然不清楚我們是爲誰辦事,但對我們的行事方針早就有所不滿了,乃至於明着暗着都開始與我作對。這種情況下,連帶着老三也對我生出了些想法,漸漸地向他靠攏。若不是隊伍裡的大部分兄弟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他恐怕早就想着奪權、以此脫離上頭的控制了。只不過,他還是太天真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瘦小漢子試探着問道。
“老四,你以爲,上頭把我們像放養般地扔在這裡,就真的不再對我們過問了嗎?錯,大錯特錯!我可以肯定,上面的那些大人物手裡,他們肯定有着一本帳,一本記載着我們所有行事的賬:哪些人出力了、哪些人消極怠工、哪些人心懷異心,他們時刻都是心裡有數的。所以,不要想着得過且過,不然哪一天你醒來了,說不得就會發現自己面對的是調查與審判。至於老二,聖境?聖境就以爲可以脫離上頭掌控、爲所欲爲了嗎?呵,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山羊鬍老大連續說了兩次天真,可語氣中殊無嘲諷之意,有的只是唏噓。瘦小漢子聽了,若有所悟,偏過頭去偷偷望了對方一眼,卻見山羊鬍老大也正好將目光轉了過來。兩相目光一對,瘦小漢子下意識地撇開了目光,低着頭問道:“老大,你對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呵呵,沒什麼,只是聽說對每一個派出來的將領,上頭都會在他身邊安排一雙眼睛盯着他。老四,你以爲如何呢?”
瘦小漢子聽了大驚,急急澄清道:“老大,你知道我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怎麼可能——”
“好了好了,我也沒說什麼,看把你緊張的。”山羊鬍老大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再說,我其實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盯着我。你知道的,我的家人都在那邊,我的根也在那邊,我是不可能有其他想法的。無論如何,只要踏踏實實做事,上頭也不會虧待我們。所以,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吧。”
“是、是,老大說的對。”瘦小男子忙不迭點頭,只不過看到身邊的這個此刻男子猶如雲山霧罩的面容,忍不住問道:“老大,我覺得你今天、你今天有點……”
“有點話多了是不是?”山羊鬍老大自嘲一笑,接着卻輕嘆一聲:“老四你說我們剛纔漏掉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這個,的確如此。雖然不明白那個小孩是怎麼逃過老三感應的,但他的確是躲在箱中未死。”瘦小男子小心翼翼地說道。
“十三四歲的孩子……”山羊鬍老大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如一段回憶:“十年了,我們來這邊已經十年了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我女兒的誕辰,她——應該也有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就是一個大姑娘了啊……”
聽着他的感慨,瘦小男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以老大行事之狠辣果決,剛纔卻沒有命令隊伍殺回去,原來有這個原因嗎?若非不得已,他也是不想在今天造就這樣一場殺戮吧?畢竟,若是讓他女兒知道了遠在他方的父親在這本應親手送她禮物的日子,卻在做着滿手血腥的事,這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當然,實際上她女兒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父親在做什麼,甚至未必知道他還活着。可心裡的悸動,還是讓他放過了那樣一條與女兒年歲差不多的生命。
想到這裡,瘦小男子心裡悚然一驚,忍不住開口道:“老大,不是我多嘴,幹我們這一行的,若是心裡有了猶豫——”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應該怎麼做。”山羊鬍老大擺了擺手,語氣低沉:“只此一次!”
見狀,瘦小漢子也不再多說。兩人都沒有發現的是,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此刻正有一個戰兵團你的人將這一段對話原原本本地聽了去,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只不過,那人此刻身處戰兵團之中,與旁人並無二致。
“傳我命令,今日回去之後整頓一月,順便繼續打聽消息、制定接下來的計劃。另,從這一刻開始,不準再叫我老大,那是土匪山賊的稱呼。要叫我團長,包括老四你在內!”這一刻,山羊鬍老大臉上的感慨之色不翼而飛,他臉上重又恢復了冷如冰、寒如鐵的沉冷。包括瘦小男子在內,身邊衆人紛紛應是。
在方纔粗豪漢子一行人戰死的前後時段,因爲某些原因,山羊鬍老大終究沒有率領隊伍殺回去救援或者是斬草除根。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那個決定無論是對於他們自身、還是對於沐追雲一行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
而此刻在密林中,原本經歷兩次大戰而顯得遍地血跡的地面,此刻已經被處理了一遍。地面上突起了數個大大小小的土包,那裡面埋葬着在兩次戰鬥中死去的人。殺人者、被殺者,此刻都是同樣被埋入了土中,再無任何區別。
一行年輕人此刻正靜靜地站在墳邊,望着眼前這一片大大小小的墳包,眼中思緒萬千。死亡的侵襲來得是那樣突然,不止發生在眼前,更差一點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讓得他們中的幾人直到如今都是面色茫然。
這個世界之真實……
儘管已經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薇雨還是沒能從方纔那些事中回過神來。第一次將手中劍刺入敵人的身體,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哪怕人最終不是她殺的。而且,她甚至不知道對方爲什麼要襲擊他們。這種看似無緣無故的殺戮讓她感到茫然,也感到恐懼。而且,一直以來最爲信任的雲哥哥也未讓她閉上眼睛從而遠離眼前的這一幕,反而讓她仔細地看清發生在面前的這一幕生與死,告訴她這便是“世界之真實”……
世界之真實,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殘殺嗎?她不明白,所以此刻更顯得柔弱。只不過這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天真:以前總以爲,只要學好武功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至不濟也能自保,可今日的遭遇告訴她這並非真理。如果她的武功能高十倍,今天的確能保護自己及身邊的人不受傷害,可那又怎麼樣呢?還是無法阻止之前那幫人對商隊的殺戮。
是的,她不想看到任何人死亡,只是卻做不到。這,也是“世界之真實”嗎?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回過頭來,望着身邊那一張彷彿永遠不會變色的面容,用着迷惘的語氣問道:“雲哥哥,這個世界上,難道沒有讓所有人都安然相處的方法嗎?是不是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爭鬥?但就算有爭鬥,爲什麼又要用這麼殘忍的解決方法自相殘殺呢?”
她的這句話是對沐追雲說的,只是夏遠峰聽到了,蘭芷凝聽到了,李採兒聽到了,夏悠竹也聽到了。一陣沉默之後,衆人都無法回答,因爲答案只會讓人傷感。最後,沐追雲也只是輕輕地回答道:“雨兒,如你所見,讓所有人或者讓大部分人安然相處的方法,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知是否會有。所以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看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看看你應當如何在這個世界存活。而這,也是大多數生存在這世上的人正在做的。”
“就算做不到所有人或者大多數人,那,能不能讓比現在更多一點的人能平安存活呢?哪怕是多上兩人、三人,我們付出很多努力的話,能不能讓多一點的人過得好一些呢?”薇雨忽然擡起頭來,眼中閃着亮瑩瑩的光輝。
被她的目光所懾,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震,彷彿心中的陰霾也被衝散了一些。讓更多的一些人過得好一些嗎?衆人的心中,彷彿有什麼被觸動,乃至於原本沉重的氣氛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昂揚之氣。
“薇雨妹妹,你說得真好!不管能不能做到,反正試試總是沒錯的。就算成不了那種大英雄、大豪傑,我們也可以爲這個世界做出自己的努力,哪怕多救上一個人,那麼努力就不會白費!”夏悠竹握着拳頭說道,只不過由於太興奮而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氣。只不過,她的這句話倒是得到了衆人的贊同,大家的表情也就舒緩了一些。畢竟,雖然沒有具體的目標,但衆人之後的行事總算有了一個方向。只要有了希望,那麼這一絲光明就能帶着大家勇往直前。
薇雨的心中,此刻反而沒有想太多。對於是否成爲大英雄、能將願望執行到什麼程度之類的,她還完全沒有概念。她只知道,她說的那些“更多的人”,其實首先是圍繞在身邊的這些人。她希望身邊的人都能過得更好,而身邊的人有能力的話再讓與他們親近的人過得更好一些。爲此,她希望自己將來做出的努力能得到好的結果,而這些結果,也能化入“世界之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