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沐追雲起身打開了房門,便看到了捧着一堆衣物俏立在門外的少女。此時薇雨的臉蛋紅撲撲的,直讓人有捏上一把的衝動,見到開門出來的沐追雲,甜甜一笑:“雲哥哥,這是我娘要我給你送的換洗衣物,她說是這幾年間她抽空爲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以伯母的手藝,定然合身的。”
“嘻嘻,那是,孃親最厲害了。不過,孃親說雲哥哥你都消瘦了,衣服穿上去可能顯得大些,這幾日就將就一下,她明日就開始幫你做幾件新的。”
“不用如此麻煩,能穿便好。”
“要的要的。唉,可惜我沒孃親那樣的巧手,不然就不用麻煩她了。好了,不說了,雲哥哥,孃親已在做晚飯了,你洗浴過後要馬上來哦。”
“嗯,我會快些過去的。”
“那麼,雲哥哥,過會見——”
“過會見,雨兒。”
遠去的少女背影輕快而又活潑,充滿着一種歡快的感染力。沐追雲佇立門邊許久,轉身關上了房門。木桶中的水依舊冒着熱氣,朦朦朧朧中青年除去了全身衣物,這時才能發現這具看似瘦削的身體其實相當結實,繃緊的肌肉中彷彿處處蘊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只是遍佈其上的卻是——滿身縱橫交錯的傷口……
…………
“雲哥哥,吃菜~”
“雲哥哥,打碗海鮮湯吧,很美味的~”
“雲哥哥嚐嚐這個,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哦~”
“哼!”自覺受了冷落的燕臨淵重重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舉起了酒杯:“古蘊,來,陪我喝一杯!”
“哈哈,島主相邀,我就不客氣了。”豪爽的漢子同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桌下聶蓉腳尖輕輕踢了丈夫一下,嘴裡嘀咕一句:“真是的,跟孩子們嘔什麼氣?”轉過身去又夾了一筷子菜,“來,雲兒,嚐嚐伯母的手藝。”
燕臨淵:“……”
薇雨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夾了一大塊雞肉放入父親的碗中:“爹,少喝點酒嘛,多吃點菜對身體好。”感覺到自己在家裡的地位還沒降到冰點,燕臨淵心懷大慰;只是看到旁邊那個慢斯條理地用着堆成一座小山般的飯菜,還一臉理所當然模樣的傢伙,又覺得有些不爽。
沐追雲換過了一身湖藍色衣衫,黑亮的長髮微有溼潤、隨意地披散在腦後,渾身散發着沐浴過後的清爽之氣。配上他那劍眉星目的英俊面孔,若是臉上的表情能更生動些,說是能風靡萬千少女也不爲過。當然,對於身旁的小小少女來說,其實並不在意他的相貌,或者在她純潔的心中此時也不存在什麼其它的感情,一直以來她只是自然而然地心生依靠而已。只是在父母心中,女兒對沐追雲的這種親熱態度總是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在他們心底留下一絲憂慮。
半晌之後,這頓難得的團圓飯已經到了尾聲,燕臨淵淡淡對女兒吩咐道:“雨兒啊,這兩天都沒好好睡吧,用完飯後就早些去休息吧。明日起來還要練功,我到時可要好好檢查一下你的進境的。”
“好啊,不過爹,明天能不能、能不能讓雲哥哥和我一起練啊?”
“練什麼練,這小子的功夫,恐怕已經不需要我教了。”
“這樣的話,可以讓他教我啊?”
“你、你這丫頭,真真氣死我了,難道有你老爹我教你還不夠嗎?”
看着燕臨淵一臉吹鬍子瞪眼的模樣,邊上的古蘊哈哈一笑:“小雨兒呀,你爹那可是聖境高手啊。他若到中土跑一趟,說要收徒的話,那拜師的人能從歸巢島排到天方島了,所以你就不要淘氣了。”
“我當然知道爹很厲害啊,只是、只是……”薇雨聲音越來越小,看了身邊的沐追雲一眼,低下了頭。沐追雲放下筷子,左手伸到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薇雨的手背,溫和地道:“不要緊的,你想看到我,你就會看到我的。”
燕臨淵看着這一幕,目光閃動中,若有所思。
…………
臥室裡,聶蓉慵懶地坐在梳妝檯前,正對着一面銅鏡卸妝。輕柔地取下戴在右耳的水滴形耳環,女子自鏡子中看到丈夫皺眉苦思的樣子,不由出聲問道:“怎麼了?從剛纔起就一直皺着眉頭,在想些什麼呢?”
燕臨淵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還能想些什麼?在想我們的寶貝女兒和那混小子的事。”
“雨兒和雲兒?他們怎麼了?我說你也是的,雲兒纔剛剛回來,你不要老是一副針對他的樣子,這孩子又從沒做錯些什麼。”
燕臨淵搖了搖頭,長長嘆了一口氣。半晌不聞丈夫回答,聶蓉微微有些奇怪,起身款款走來,在燕臨淵身邊坐下,雙手輕輕握住他放在身前的右手:“到底怎麼回事?一直以來,你都好像有些事瞞着我,和雲兒有關?”
“其實,我一直很矛盾。”
“嗯?”
“這五年來,我一方面也像你們一樣希望這小子能平安回來,另一方面又擔心他真的回來以後,究竟會對雨兒造成何種影響。”
“什、什麼意思?”
“你也發現了吧?一直以來,從他來到這個島上的第一天開始,他對雨兒的關心和愛護——都有些太無條件了。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解釋、甚至沒有任何代價的,就那般無條件地守護着她,彷彿這便是他天生的使命一般。這種情況,無論怎麼說,都太不正常了。”
“你這麼一說,或許是那樣。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會……”
“我知道,無論怎樣,他也不會主動傷害到雨兒,從他五年前從海盜手中拼死保護下雨兒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相信他絕不會對雨兒不利。”燕臨淵深吸一口氣,打斷了妻子的話,腦中浮現回憶之色,“那天我趕到的時候,遠遠看到那幫不知死活的海盜正圍着他們兩個,刀光之下,他拼命地將受了驚嚇的雨兒護在身後。我看到他連眼睛都不眨地用手臂擋下砍向雨兒的長刀,若非那海盜打着傷而不殺的想法而留了些力氣,他的整條右臂就沒有了。等我將衆海盜擊退的時候,他還在狠狠地咬着一個海盜的脖子,滿臉滿口都是鮮血,然後我就看到了他的眼睛。我至今忘不了他那時候的眼神: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瘋狂,有的只是絕不該存在的平靜,我甚至從那裡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這些事,你、你爲什麼從不跟我說?”
“沒什麼。以前不跟你說,是因爲怕你擔心,可現在不同了。蓉兒,在你眼中,小雨如今對那小子的態度是怎樣的?”
“這……應該是對兄長般的依賴吧。”
“或許吧,但我們的女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你我俱知,雨兒其實與一般的孩子有些不同,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種超越常人的直覺,能感受到別人哪怕是初見的陌生人內心對她的善念與惡念。只是這樣的她,從初次見到那小子開始,就投入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如果他們真的一直像兄妹一般,我會無視他身上隱藏的秘密而很高興地將雨兒交給他照顧,因爲我相信他絕不會讓雨兒受委屈。”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沒人能保證雨兒一直拿他當兄長看,何況他們有足足五年的時間沒見。‘思念’這種東西,有時就是那樣一種可惡的存在,誰都不知道它會孕育出什麼樣的感情。因此,趁着雨兒還沒完全長大,我這做爹的,必須要把一些事情弄清楚。這一切的謎底,我至少要心中有數才行。”
“你要怎麼做?雲兒那個樣子,既然一直不肯說,就算你逼他,他恐怕也不會說的。再說,我也不希望……”
“指望那小子自己說,那肯定是沒門的,我也不是沒試過。蓉兒,我明天要離島去中土一趟。”
聶蓉驀地擡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臨淵:“你、你是要去找……”
燕臨淵輕輕撫着聶蓉的髮絲,讓她靠在自己肩頭:“是啊,只能去找他了,畢竟是號稱無所不能的人,當初也是他把……唉,不過你放心吧,只是去查清這件事的原委而已,我不會再涉足江湖的,畢竟那是你我的約定啊。”
…………
柔和的月光順着窗間的縫隙輕輕灑落在地面,藉着月光環視一圈,卻沒在牀上看到應有的人影。而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沐追雲靜靜靠在牆上,猶如一尊無言的雕塑。旁邊伴他征戰多年的墨鞭也如他一般倚在牆角,就這樣默默陪伴着他。
習慣果然一時間無法更改,不知何時已刻入骨髓,哪怕已經無需擔憂不知哪天就會忽然發作的刻痕反噬。一切似乎回到了過去,這樣的生活理應是值得開心的吧?沐追雲張開手掌,留住一把月光,掌上陷入沉睡般蟄伏起來的傷痕映入眼簾:今夜,或許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