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林間小屋東邊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憔悴中年人與樂星火屏息伏於樹枝上,感受着周圍的動靜。濃重的大霧伸手難見五指,爲他們提供了很好的掩護,卻也阻斷了他們的視線。少頃,一直閉着眼睛的中年男子張開了雙眼:“已經走了。”樂星火微鬆一口氣,剛要縱身躍下,卻被中年男子阻止了:“先不要下去,以防他們去而復返。”樂星火無奈,只好倚靠在樹幹上,雙手背在腦後,打發時間般向着中年男子詢問:“我說大叔啊,你沒發現這次他們來得好像過快了嗎?”
中年男子聞言,嘆了一口氣:“你也發現了嗎?恐怕,這次是另外一股勢力。”
“哦,爲什麼這麼……咦,沒錯,今天跟來的這幫人對這邊地形太熟悉了,應該不是從那邊來的。這麼說,是本地勢力了?大叔,這裡有什麼大的門派勢力嗎?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離這裡不算遠的地方,應該就是……”
樂星火仰頭望天,沒有往下說下去。中年男子低頭沉默一陣,自嘲一笑:“是啊,雖然本部離這裡還很遠,不過他們的觸角一向都伸得很長。再說,都是老朋友了,鼻子靈一點也就不足爲奇了。”說到這裡,男子眼裡閃過一絲駭人的厲芒。
“那就糟糕了呀,大叔,我們被找到的機率又變大了呢,真是麻煩啊。”
“無妨,只要來的不是曲直殿的人,在這林間躲開他們就應該沒什麼問題。”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嘛,大叔你的仇家可真夠多的。其實看大叔你也不像是會得罪人的樣子,是不是總喜歡去捅馬蜂窩啊?”樂星火頗有些沒心沒肺地說。
中年男子苦笑一聲:“或許吧,這世上,總是人心不足的。再說,冥冥中註定的事,躲都躲不開,一旦開始被命運推動了,就連停下來都不可能。”
“命運嗎?多麼讓人無奈的一個詞啊,就連我都深受其害呢。不過大叔你這麼大本事,雖然仇家那麼多,朋友總該也有一兩個吧?難道沒辦法找他們幫忙嗎?”
“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否則何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地步。說到本事,我認識一個人,那個人纔是真正的厲害,在跟着他的那段時間裡,甚至覺得他幾乎就是無所不能的,只是……唉,不說了,朋友自然也有幾個,可惜已經欠他們太多了,已經沒辦法再把麻煩帶給他們了。”
“看來大叔你真的欠了很多債啊,不過所謂父債子償嘛,大叔你不是說過你有一個兒子嗎?”
“他……我欠的最多的,就是他啊……”
…………
“雨兒,你,沒有感覺嗎?”
“啊,什麼?雲哥哥你已經發動了嗎?那個那個,我沒什麼感覺啊。雲哥哥,你、其實你不用顧忌我的,儘管用力一點好了,我不怕疼的。”
望着眼前忽閃着一雙大眼睛茫然看着自己的少女,沐追雲眉頭輕輕一皺:精神力一道玄奧莫測,自己的確不敢施展太強的精神輸出,但也應該不至於一點感覺都沒有。可看雨兒的神情乃至手上傳來的平穩脈搏,都說明了這兩次衝擊好像的確沒有影響到她絲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好,雨兒,小心了!這次我會用上三成力,一有不對馬上叫出來,千萬不要忍着。”
“哦。”
沐追雲眼眸微閉,再度張開之際瞳中銀色光華一閃而逝,對面薇雨這次終於有了反應,身體微微一晃,眼中出現片刻恍惚。
“雨兒,怎麼樣?腦中有沒有刺痛感?”
“呵呵,沒有啦,就是剛剛腦子稍微有點暈暈的,現在已經沒事了啦。”
“只是有點暈暈的而已嗎?這到底……呃啊!!!”
腦中徒然傳來的刺痛沒有一絲預兆,瞬間就達到了最高值。就算是早已習慣痛苦折磨的沐追雲也是忍不住低喝一聲,雙手緊緊抱住了頭部。貫通腦海的魔音、鈍器切過般的靈魂傷口、彷彿高高在上如神邸般的模糊身影在腦中此起彼伏、翻來覆去。意識漸漸模糊——不、不行,絕不能在這個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又或許是一生——劇烈的喘氣聲中,意識漸漸回到腦海,女孩帶着哭音的焦急呼喚似遠似近,終於化爲帶着淚光的真實出現在眼前——
“雲哥哥,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我、我馬上去找娘,娘懂醫術的……”
顫抖着伸出雙手,一把抓住了欲要去找孃親求救的薇雨,沐追雲強忍住腦中反噬的餘波,嘶啞着嗓音低語着:“不、不要離開,我沒……沒事,雨兒,在我身邊……呆着就好……”薇雨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緊緊抓着自己胳膊的沐追雲,到底還是沒有違逆他的話,雙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就那般靜靜地陪着他。她不時擡起頭,觀察着沐追雲的臉色,直到看到他表情漸漸穩定下來,才鬆了一口氣,有些後怕地問道:“雲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沐追雲自薇雨手中緩緩抽出右掌,頓了一下,復又擡起輕輕拭去薇雨眼角的淚痕:“沒什麼,以前修行精神力的時候,出了一些問題,算是走火入魔吧。這次是意外,只要注意的話,不會有問題的。”
“真的?你沒有騙我?”
“當然,你還不相信我嗎?好了,練了半天功夫,我也餓了,回去看看伯母有沒有做好飯。”
“啊,那我們回去吧,下午我就不練了,雲哥哥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沒關係的,我還能……”
“雲哥哥……”
“好,聽你的,下午我休息。”隨着薇雨一起走出練武場,沐追雲下意識地將右手藏到了身後,緊緊握住尚未平復下來的刻痕:原來,還有這個禁忌嗎……
他卻沒有發現,身前的少女此時眼中滿是憂慮之色,藏在衣袖中緊握的小拳頭,透出唯有她自己才能知道的巨大決心……
…………
光陰荏苒,島上的桃花開了又謝,擋不住的是綻放,留不住的是時光。轉眼又是二年,當年尚顯青澀的少女以令人驚異的速度成長着,愈加散發出驚人的美麗:黑亮的秀髮隨着身形的轉動翩翩起舞,原本還有些圓圓的下巴也漸漸轉尖,再加上柳葉般的細眉、似水般的雙眸,一顰一笑間似能甜入人的心間。
燕臨淵看着場間如蝴蝶紛飛般輾轉騰挪的一對身影,嘴角先是牽起一絲欣慰的笑,繼而一抹憂愁又擠上了眉頭。聶蓉緩緩爲燕臨淵倒上一杯香茗,時而微笑看着場間的兩道身影,時而看看錶情不時發生變化的丈夫,眼中也有着一絲疑惑:兩年前丈夫自中土歸來後,似乎知道了些事情,卻還是什麼都沒跟她說。即使自己發了幾次脾氣,他也只是嘆氣——連對自己這個妻子都說不出口的難言之隱嗎?聶蓉想到這裡,眉梢也就帶上了一絲憂慮。
兩年來,在薇雨強烈的要求和幾乎沒有一天懈怠的嚴格自律下,她的武藝突飛猛進,如今已不在自己的孃親之下。再加上有燕臨淵、沐追雲一老一少兩位高手作爲陪練,薇雨已成功踏入缺之境界,所欠缺者,無非就是真正的實戰罷了。而今,兩人正在場上施展着北天星磁功,真氣激盪之處身形倏忽來去,你來我往,彼此卻又不相接觸。兩人各自運轉真力,身形時而彼此吸引、時而相互排斥,看場面倒是鬥了一個難分難解。又拆了數十招,眼見女兒臉上已微微滲出汗珠,燕臨淵便也出聲叫停:
“好了,雨兒、還有云小子,先到此爲止,歇一會兒吧。”
場上兩人聞言,各自收手。薇雨朝着沐追雲甜甜一笑,卻發現後者此時面上沒什麼表情,不由一愣,小跑着上去問道:“雲哥哥,你怎麼了?”這時纔可以發現,兩年前尚夠不到沐追雲肩膀的小丫頭,如今幾已夠到他的鼻端;而薇雨胸前的蓓蕾也已化爲柔美的曲線,展現着一個二八少女最美好的青春。
沐追雲微一恍惚,低頭間將視線落在了薇雨身上,彷佛纔回過神來:“沒什麼。”薇雨聞言,這才一笑,兩人相攜來到了場邊,接過聶蓉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看樣子方纔還是頗有些消耗的。燕臨淵待兩人喝完,這纔對着薇雨方纔的表現點評了一番:“小雨兒你的北天星磁功已經小有成就了,只是運用時可以更加靈活些,無論面對的是誰,都要盡力將對方納入自己的節奏中。北天星磁力,在戰鬥中最重要的便是講求一個控制。當然,小雨兒你現在已經做得不錯了,單論在北天星磁功上的造詣,你已經不遜色於雲小子了。”
薇雨認真傾聽着,聽到這裡,有些很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沒有吧,我覺得我和雲哥哥還差得遠啊……”
“這倒沒錯,你跟他目前的確還差得遠。你在北天星磁功的修行上追上他,也沒什麼好欣喜的。這小子不肯學我的武功,當年零零碎碎地從你那裡聽了幾句口訣後就能自己折騰到那個地步,呃,倒也勉強算個天才。不過看他的樣子,那之後是沒怎麼練習的了。”
燕臨淵言不由衷地勉強“誇”了沐追雲一句,心底的另一句話卻沒有出口:這小子的真正實力,連我也無法完全看透啊……
薇雨聽完,微微噘起了嘴,有些被打擊到的樣子:自己練了這麼久,才勉強追上沒怎麼用心練習的雲哥哥,看來自己果然還差得遠啊。嗯,今天晚上也要加練,至少,不能被雲哥哥甩得太遠。
這邊聶蓉笑着打圓場:“好了好了,一談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怎麼一家子都變成武癡了?午飯一會兒就好了,都洗漱一下準備用餐吧。”
四人陸續離開了練武場,聶蓉看着沐追雲沉默的背影,眼中一絲憂慮越加明顯:雲兒這兩年來,越來越不愛說話了,簡直就像——又回到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