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氣宇軒昂,穿着淺金長袍的男子緩緩走入遲靜蘭寢宮。他身材高大英挺,面容清濯冷俊,約莫三十四五歲,自有一股王者氣質。他的目光停留在遲靜蘭臉上片刻,方纔看向項不渝。
“皇上,身體可好些?”
項不渝支撐道,“謝皇叔特來看望,已經不要緊了。”
“怎麼園子裡竟有蛇,這實在太危險了,看來得好好查查各個花園纔是。”他的目光移往遲靜蘭,“這位就是太后?”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靜蘭微微頷首,她的輩份比王爺要高,雖然年紀相差甚多,在氣勢上她卻一絲不輸於他。四王爺一雙黑夜般的眸緊盯着她,“聽說皇上出事的時候,太后在場。那個廢園子,說景緻沒景緻,倒只有一片荒蕪,太后和皇上怎麼會往那兒去?”
項不渝忙道:“朕瞧見一隻兔子裡往裡面竄,所以跟過去瞧瞧。沒想到卻叫蛇給咬了,否則那一片雜草叢生的園子,有什麼可去?”
四王爺的眼神仍時不時盯着靜蘭,讓她覺得不適,還有種隱約朦朧的感覺:四王爺對她有敵意。
爲何?她不插手政治,在深宮中與他也是第一次交集,他對自己爲何會有敵意?這倒奇了。
靜蘭端坐於榻前,四王爺不過匆匆呆了片刻便離去。項不渝眉間的“川”才消散。她淡淡地,“皇上不喜歡四王爺嗎?”
項不渝不答。遲靜蘭看他的模樣已經摸着幾分,可是人家叔侄的關係,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只繼續念奏摺。項不渝突然道:“以後,你離他遠一點。”
“什麼?”靜蘭愣愣地道。他說的‘他’,是司徒青歌,還是四王爺?
項不渝的眸子對上她,“四王爺。以後避免和他接觸。”
靜蘭微笑,“我在深宮中,本來就沒什麼機會見到他呀,若不是這次你生病,大約一輩子也不會見着。再者,過陣子我出了宮,就更加沒有可能見到了。”
項不渝合上了眸子。是呀,她終究是要出宮的。心裡空落落的,像遺失了最美的記憶。不久
之後曹光常來面聖,靜蘭自然退避,碧璽扶着她,“小姐,剛剛聽到您說要出宮……是真的嗎?”
靜蘭用手壓上嘴脣,輕噓了一聲。“別叫別人聽到。你可想出宮?”
碧璽急忙點頭,“在這兒實在很悶,又怕做了錯事就要砍腦袋。”
靜蘭微笑,胸口堵着一絲古怪的情緒揮之不去。四王爺陰鶩的眸子,一直出現在她腦海,那張臉,有些熟悉。是像文英帝麼?
只見過自己的“夫君”一面的遲靜蘭,腦海裡的文英帝面目早已模糊。她左思右想,發現自己想不起來自己有在別處見過四王爺,便不再煩惱。過了兩日,項不渝已經好了很多,便被移回景天宮。
他回景天宮的前一晚,特意摒退了宮女太監,只留遲靜蘭在身邊。他說:“你若想走,就走吧。”
靜蘭微愕。一直都想挽留她的他,終於着趕她走了?她脣角上揚,“我知道。那,明日我就出宮。”
項不渝凝望她雪白嬌顏。以後,也許不會有機會再見面了吧?他默默無言,只是望着她。靜蘭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別開了頭。
他說:“保重。”
遲靜蘭收拾着東西準備出宮,她幾次停下手裡的動作,望着牀榻發呆。沒想到,對這個地方也會感到不捨。
又或者……是對人?
她幽幽嘆了口氣,果然被纏久了,也會成爲一種習慣。她把幾本書裝到箱子裡,再裝了幾樣陪嫁過來的首飾。不屬於她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會帶走。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她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是發生了什麼事。一陣腳步雜響,敲門聲起,是紅玉。“小姐,聖旨到。”
靜蘭的秀眉攏在了一起。聖旨?哦,是了,除非給她一個旨意,否則怎麼出宮?便道:“我馬上出來。”
果然太監前來宣旨,靜蘭隻立在一旁,聽太監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太后遲靜蘭一意欲往虞蘭寺潛心修佛,以求國泰民安。朕批。擇日啓程。欽此——”
寧靜軒中衆宮女太
監都愕然,連紅玉碧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是知道小姐要出宮,可,沒說要去虞蘭寺當尼姑呀!待太監走後,碧璽幾乎要哭:“小姐,你好端端地,爲什麼想要去做尼姑?成日敲木魚撞鐘,那有什麼意思呀!”
紅玉也困惑:“當時大臣聯名保小姐不去出家,如今小姐執意要去,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好心?”
“我只去小住月餘,指不定還回來的,你們緊張什麼?”靜蘭笑道,“想是你們這兩小妮子思嫁了,怕當了姑子嫁不出去?”
紅玉碧璽羞紅了臉,“小姐淨亂說。”
遲靜蘭笑嘻嘻,“去收拾東西吧,我們稍遲些就走。”
項不渝安排了車馬送她們出宮,遲靜蘭走出寧靜軒的時候心想,也許她永遠都不會再回這裡了?沒有預想的輕鬆,那股兒離愁又襲捲了她。她終還是登上馬車,在出城門的時候,突然後面有馬蹄聲響,有人攔住了他們。
外面的太監車伕恭敬地道:“太后,皇上來送別。”
遲靜蘭沒有意外。項不渝進了她的車子,面色略微蒼白,她皺眉道,“皇帝怎麼不在宮中歇着,又特意跑來?”
“最後一面,怎麼也得見。”項不渝灼視着她的臉,“沒有太多人護送,這一路你要小心。半路你可以隨便往哪裡去,駕車的太監是我的心腹,早就已經和他知會過的。所以,大約以後後會無期,你——”
遲靜蘭伸手握了握他的大掌。“你也保重。”
項不渝驀地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這次,她沒有拒絕。項不渝半晌才鬆開她,說:“一路平安。”
他沒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靜蘭莫名的感到難過。她平時不是最煩他的嗎,怎麼……她甩了甩頭,將心頭那些不快壓下。車子復又開始前行。她時不時掀起簾子看向外面,只覺得它已經出了京城,往崎嶇的山路前行。
恍忽間,她似乎睡着了。然而車子一陣顛簸,將她猛得驚醒。她問,“發生何事?”
迴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