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過了五天,又是一個近晌午的時間。

馬久仁帶着五六個警備團的人搖搖晃晃邊走邊嚷着進了後彎村。

“隊副,弟兄們一大早只喝了一碗菜湯一個窩頭,這頂風來回十多裡山路,這腿肚子都真打顫。”

“近些日子也真見了鬼了,突然來了那麼多報告的,每天都出勤好幾次回,每回都要走上那麼十多里路,可是沒有一回是靠譜的。”

“今早報告說有五六個外地口音的人,咱們趕過去一看,娘吶,報告的人什麼眼神,那足足有近百河南饑民啊,剛纔那些人看咱們的眼光,嚇的我哆嗦,就怕他們一 轟而上,把咱們給吃了。聽說河南那地界,鬧荒鬧的真吃人。”

馬久仁轉過身子,照着身邊的隊員就是一腳。

“孃的,你們的良心都喂狗了。只喝了一碗菜湯一個窩頭?他孃的跟着我上館子吃香喝辣的怎麼不說了。報告沒一回是靠譜的?怎麼,你是真想遇上共產黨的八路還是八支隊啊?上回遇上了個耍橫的,看你哆嗦的不行,你他孃的砸人家攤鬧人家店比誰都硬氣,摸大姑娘屁股小媳婦的奶,手咋就不哆嗦了。”

馬久仁掃了一眼這幾個垂頭喪氣的傢伙。

“都打起精神來,瞧你們這副慫樣。”

“隊副,隊副,你消消氣,消消氣。”一個會來事的邊給馬久仁上煙點火邊說道。“其實弟兄們都知道隊副疼咱們,所以也沒把你當外人,心裡有什麼也就冒出來了。只是這些天,連着幾天夜襲村莊,除了皇軍胡亂殺了幾個人外什麼也沒有,白天還要一接到報告就要走上那麼幾十里路,到地方一看,不是撲空就是些說着外地口音的流浪災民,關外口音?說句實話,就是咱們也搞不清楚什麼關外口音。都說羅隊長是關外口音,可我聽起來同河南口音也差不多啊。這大冷的天,弟兄們多跑些路也沒什麼,只是大家都在背後議論,隊副近來可是瘦多了,在這麼下去,身體非垮了不行。”

“你們真是這麼想的?”

“真可不是都是這麼想的。前陣子大東溝皇軍遇襲,皇軍把你們叫去訓話,聽說那憲兵隊長八木少佐氣的一直揮着指揮刀,那皇軍如果在氣頭上如果順手那麼一刀,隊副,你不容易啊。”

“是啊,我容易嗎我。”

“弟兄們本想爲隊副分憂,抓上幾個逃荒流浪的,好拿到皇軍那頂八支隊的帳,可一想不成啊,那皇軍一審露餡就麻煩大了,反倒給隊副添了麻煩。”

“難得你們一片孝心。把槍都端起來,跟我走。”

馬久仁情緒顯然好了起來。帶着人氣勢洶洶直奔後彎村維持會長關大戶家,一路上,嚇的的村民四處躲藏。

待他們走到關大戶家門口時,早有人飛報,關大戶已站在門口迎接。

“馬隊長,辛苦,辛苦了,這大冷天的。”

“關會長,奉皇軍命令,請你跟我們去憲兵隊走一趟。”

“憲兵隊?”

“憲兵隊。”

“不過,這已近晌了,馬隊長和弟兄們都辛苦了,先歇息吃飯,皇帝還不差飢餓兵那。來來來,都到屋裡暖和暖和。”儘管關大戶一聽到憲兵隊三個字,心裡咯噔了一下,但他畢竟是村裡場面上的人物,他們是國軍來了應付國軍,八路來了應付八路,鬼子來了應付鬼子,漢奸來了應付漢奸,就是連土匪都應付的滴水不漏,都練成了精。

“喲,關會長在家吃扯麪啊。好香啊。”一進院就有人嚷開了。

“吃扯麪?對對對,吃扯麪,吃扯麪,我馬上給弟兄們安排吃扯麪。”關大戶邊帶着他們去廂房,邊應承着。

安排扯麪,點起碳火,暖和屋子,端水遞煙,一陣忙乎。

“扯麪在做了,一會就好,弟兄們先喝點水, 暖和暖和身子,這大冷天的。哎喲,才幾天不見馬隊長可瘦多了。”

“都是那八支隊給鬧的。”

“聽說前幾天何團長帶着皇軍連着幾個夜晚剿了東邊的幾個村莊,還槍斃了幾個人,說是八支隊的人,這下馬隊長可就省心了。”

“省心個屁。八支隊的人哪有那麼好抓。”

“哪是........?”

“你這可是在刺探軍情。”

“不敢不敢。”

“你想知道?到憲兵隊時你可以去問皇軍。”

“隊長,皇軍叫我去憲兵隊有什麼事?”

“皇軍的事,我哪裡知道,你去了不就明白了?”

“現在誰不知,在太平鎮上,只要馬隊長不答應的事,就沒人敢辦。皇軍那能知道中國人的心事,羅隊長畢竟是外鄉人,只有馬隊長對咱太平鎮纔是知根知底的,皇軍啥事不得請教馬隊長啊,在吃拉麪大會上,皇軍 隨便一賞就是十塊大洋啊,這比我一年的收成還要多。”

“你別哭窮了。我們在你這吃一碗麪,你轉身還不得向村民要三碗麪的攤派。你當這維持會長,能虧的了自己?”

“誰想當這個會長啊,這不是何團長指定要我當的嗎?我哪 敢不當啊。這可是一處伺候不到就要掉腦袋的差事啊。就說剛纔,隊長一見我就要我上憲兵隊,那憲兵隊誰不知是個好進不好出的地方啊。這是命,認了。”

“別的事先撂一下,你趕快去看看扯麪好了沒有,我連說話的勁都沒了。”

面很快就做好了,也很快都下肚了。等關大戶拿着瓶酒進屋時,看到的是桌上擺着幾隻空碗,面盆裡還殘留着些麪湯,吃飽了的人們,打着飽嗝,看他的眼光比先前柔和多了。

“關會長,面味道不錯。”

“謝謝隊長誇獎。”

“公差在身,酒是不能喝的。”

“隊長真是治軍嚴明,讓人欽佩啊。”

“隊長,那我去收拾幾件衣服,一會跟你去憲兵隊。”說完轉身要走。

“慢着。”

關大戶轉回了身子。

“把酒放下,一會我們帶上,晚上回去好喝。”馬久仁邊說邊站了起來。

“隊長。”會來事的那位又湊了過來。“咱們這會回去?”

“怎麼,你還想住在這?”

“不是,我是想,如果咱們這會回去,下午再來一個報告的,皇軍非逼的我們出勤不可,那可是風大加上天黑,晚上回去喝菜湯都是涼的。這罪可就遭大了。”

“你的意思是........?”

“託隊長的福,讓咱們弟兄們飯也吃飽了,人也暖和了,不如讓再養奍,睡到下午差不多時,再回去,這些日子沒睡個囫圇覺啊,得補補啊。”

“得補補?”

“補補。”

“好。補補就補補。歇好了再走。”

“關會長。”

“在。”

“我們隊長要歇會,什麼時候歇好了,什麼時候叫你。”

“好的好的。隊長和弟兄們先歇着,我隨時候着。”

關大戶在迷迷糊糊中讓人叫醒,他趕忙起身,走到院子一看,日頭已經偏西,馬久仁他們都站在院子裡了。

“馬隊長,歇好了?”

“歇好了。”馬久仁身上一邊挎着槍一邊裝着瓶酒,一臉嚴肅的對關大戶說:“皇軍叫你去憲兵隊的事,這次你就先別去,我回去幫你說說。你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現在皇軍是天天來查看報告情況的記錄,見你自從拉麪大會後一次也沒報告過,皇軍很生氣,說你不把皇軍的話當話,懷疑你通敵。”

“隊長,這可是冤枉死我了。”

“怎麼?”

“自從拉麪大會回來,就把會上皇軍說話的意思向村民們說了,還說了皇軍有重賞。你想,村民都發動起來了,別說那八支隊,就是九支隊十支隊也 沒處身躲啊。”

“村民們都願意幹嗎?”

“誰同錢有仇啊?可是,架不住財神不往咱這塊地界走啊,沒財運啊。我還同村民們說,關鍵是看見那有帶槍的人,報告了皇軍有重賞。”

“關會長,你這事辦的纔是靠譜。”邊上會來事的那個警備團的人湊上來說:“那些人報告的次數是不少,但沒一回有準。只是苦了我們隊長,哪 一天不跑個二三十里路啊。”

“後來聽說你們連着幾個晚上掃蕩了好幾個村子,說是抓到了八支隊的人,還都給嘣了,天下太平了,我們這心勁也就下來了。”

“抓是抓了,嘣也有嘣,只是漏網跑了幾個,這事還不能放鬆。你的事,我回去同皇軍彙報一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你這樣做很好,我們等着你的消息。”

“拜託隊長在皇軍面前多多美言,謝謝隊長,謝謝隊長。”

關大戶畢躬畢敬的把他們送到院門口。

其實,他一聽馬久仁他們開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知道歸知道,該應付還得應付啊,人家手裡可握着槍哪,隨便找你個茬,說不定還真會把你給抓憲兵隊裡去。他正想轉身進院,卻見到從路另一頭走過來挑着擔子的貨郎老孫頭。老遠就打上了招呼。

“關會長,送客人哪?”

“送大爺。”

“送大爺?”

“孫掌櫃,你說這皇軍和警備團的人三天二頭的來,誰受的了?”

“剛纔走的是警備團的人?”

“馬久仁帶的一撥人。”

“什麼事?”

“說我沒去報告八支隊情況,要抓我去憲兵隊。找八支隊?我那有哪本事啊。”

“哦。”

“孫掌櫃,咱們交往這麼多年了,這個忙你要幫我,你成天在外走動,見到的聽到的肯定要比我多,幫我想法子先對付一下。”

“你兒子不是在太原給日本人辦事吧嗎,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他在太原有個屁用。孫掌櫃,你可別推,這個忙可一定要幫。”

“這忙怎麼幫呢?總不敢瞎報告吧,弄不好是掉腦袋的事。”

“反正這個忙你得幫,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