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如月和麥子躲在土地廟的矮牆後面,有板有眼的朝着對面的射擊,特別是麥子,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戰鬥,顯的十分興奮,一會兒調整標尺,一會兒變換射擊姿勢,一會兒拿望鏡看看。

“如月姐,有幾個鬼子從溝底朝咱們這方向走來了。”

“走到咱這得要多少時間?”

“從溝底走到咱這,有三處岔道,每處岔首又有三條道,就算他們都走對了,也得要半個時辰。”

“行,咱們只要有十分鐘就夠了。”

“隊長他們沒事吧?”

“你看對面都沒動靜,估計鬼子還沒發現他們。”

“鬼子好象都不怎麼開槍,搞什麼鬼。”

“鬼子鬼的很。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問隊長。要注意隱蔽。過十分鐘就撤。”

“是。”

她們轉身回到各自的位置,不緊不慢的打着槍。

“噠噠噠”突然一陣機槍聲起,打的她們面前的土牆是一片粉塵。

“如月姐。”

如月聽到麥子一聲驚叫,忙弓身過去。只見麥子靠牆坐着,雙眼緊閉,滿臉灰土,槍也扔到了一邊。

“麥子,麥子。”如月一邊叫着一邊打量着。“麥子,你哪不對的了?哪 受傷了?麥子,你沒事吧?”

麥子慢慢張開了眼,看了看眼前的如月,看了看如月身後的土地廟,轉了轉脖子,動了動身子。淺淺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沒事,沒受傷。”

“嚇死我了。沒受傷就好。”

“鬼子用的是什麼槍,勁好大,打的牆上一片灰,把我的眼都給迷了,我還以爲把我眼睛打瞎了。”

“鬼子用的是機槍。咱們準備撤。”

“不行,我得打鬼子機槍幾槍才行。”

“這天都黒了,那麼遠,也看不見目標了啊。”

“咱們在打鬼子幾槍激一下敵人,引誘鬼子開槍暴露目標。隊長給咱們上課不是這樣說的嗎?”

“學的不錯。不過隊長 還說過,要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記着哪。”

“你的槍了?”

“對啊,我的槍呢?”麥子四下尋找着。當在不遠處找到槍時,忙吹去灰土,拉開槍栓,子彈上膛,然後朝如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記着,打一槍,換個地方。”說完又貓着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啪啪”土地廟方向槍聲又起。

一般來說,在二三百米開外,加上這暮色已近星夜,想擊中目標是很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如月她們開槍後,鬼子很少還擊的原因。但在特定情況下,老兵們是很討厭甚至有點怕這類槍手。她們常常是瞄準了的,肯定不能擊中,但誰也不知道這子彈會飛向什麼地方。這不,一顆子彈就擦着離機槍手三米遠的一個士兵鋼盔上過去,留下一道明顯的痕跡,氣的八木直叫。

鬼子的機槍手終於被對方這東一槍西一槍不着四六的槍法所激怒,一扣扳機打出了一排子彈後,更猛烈的射擊跟着就來了,警備團的人上來了。

“不準開槍,不準打槍。”八木怒吼着。“誰叫你們過來的。你們立刻回去,包圍羊蹄嶺。”

“哪這對面開槍的人是~~~?”

“飯桶,對面山上這種無效果的射擊,恰恰 說明這羊蹄嶺上有他們的人,她們是在給羊蹄嶺上的人報信。”

“隊長高明,隊長~~~”

還未等何人地把後一句拍馬屁的話說出來時,自己的屁股上已捱了八木一腳。

“混蛋,你趕快回去,還在說什麼廢話。”

是啊,在平時這馬屁話還可滋潤一下心腦,可在這立判高低的戰場上,這馬屁話不但啥也不頂,說不定還會擾亂指揮官的判斷,更嚴重的是,有說這馬屁話的時間,可能就會貽誤戰機,轉變戰場的態勢。

當何人地回到公路上時,迎接他的是汽車的那熊熊大火,映的整個山嶺一片火紅。

如月一聽到對面槍聲密集起來,就果斷對麥子喝了一聲。

“撤。”

二人迅速撤離土地廟,淹沒在這夜色裡。

轉過二個山頭,槍聲已不再聽見,只是如月的喘氣聲加重了。

“如月姐,走累了吧?”

“嗯。”

“歇會吧?”

“安全嗎?”如月下意識的朝後看了看。

“放心吧。沒事的。”

“好的,那就歇會。”

她們在坡上席地而坐。 月光照在大地上,那尤如刀鋒一般的山脊隱約可見,背陰處一塊塊未融化的雪就象天上的白雲。

“我從小跟爹生活在太原,後來雖然有時也回來,還從來沒有在晚上看過這景色。”

“咱們坐一會兒就得走,身上有汗,風一吹最容易得病,你趕緊把臉上的汗擦乾淨。來,吃片水蘿蔔,解解渴。”麥子麻利削好一個蘿蔔,切下一片,遞給如月。

如月吃着蘿蔔,邊欣賞着溶化在月光之中的層層山巒。真安靜。

“麥子,我好想喊一聲。”

“喊一聲?喊什麼?”麥子一臉不解的望着同伴。

“會把鬼子招來嗎?”

“鬼子是招不來,說不定會把狼給招來,這會狼可正出來找吃的。”

“狼?麥子,你可別嚇我,哪有狼?”如月有些緊張的四處看着。

“這狼跟日本 鬼子一樣,鬼的很,冷不丁就從哪鑽出來。不過,狼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狼吃人,它也怕人,咱們手裡有傢伙,怕什麼?”

“是啊。”如月挺直了腰。“聽說狼愛在墳地上轉悠。”

“這你也知道。人們有時上墳,會供些吃的,其實那些供品大都讓那些野兔啊什麼的吃了,狼爲了找野兔,也就時常去墳地轉悠,以前人們老愛說墳地有動靜啊有鬼啊什麼的,八成都是這些動物鬧的。不過野兔這會兒不會出來,你有見到野兔嗎?”

“別亂說,什麼墳啊鬼啊的,怪嚇人的。”

“這有什麼好怕的,這世上哪 有什麼鬼啊什麼的,我小的時候,爺爺就告訴過我,這都是人自己嚇自己。墳有什麼好怕,你現在不就坐在墳頭上嗎?”

“啊。”如月一聲驚叫跳了起來,撲在麥子身上。“這你麥子,怎麼找了個這地方歇息。”如月嚇的個不輕。

“這就有個墳頭還擋風。別怕。”就在這會,麥子看到遠處火光沖天。“如月姐,你看。”

“這是羊蹄嶺方向。可能是隊長他們燒了鬼子的車。走,趕快去會合地點。”

“如月姐,走路不能太急,你勻着點走。”邊說邊把如月的槍背到自己身上,如月也沒有推辭。“我還知道一條小路,咱們會比隊長他們早到會合地點。”

“ 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行。你跟着我就對了。”

雖然只歇息了片刻,身上又少了支三八大蓋,當然,剛纔那狼啊鬼的對她的刺激也不小,這一切都綜合到如月身上,一下子感覺到步履輕鬆了許多,在前進的同時,還時不時回頭看看,是怕後面有狼還是有鬼,她也說不清楚,反正是怕。是啊,一個人對事物的恐懼心理,是不會因人一二句的寬慰而消失,而需在長期的實踐中反覆印證和磨鍊而逐漸強大。

很快她們就到了約定好的會合地點。選好了位置,就坐下來等待。

“這回咱們不是坐在墳地裡吧?”如月仔細打量着周圍地形。

“不是。咱們這個地方,可以看清路上的情況。”

“麥子,你咋一點都不怕呢?”

“怕啥,我打小就沒離開過這,這裡的一切我都熟。你一直在城裡住着,咋一到這鄉下陌生的地方,心裡不踏實,也正常。以前聽貨郎說,咱這人去了太原城,連馬路都不敢過。多走走,熟悉了你就不怕了。”

“麥子,你知道的真多。”

“ 姐,你快別這樣說,我能知道啥啊?不就是這幾條道啊什麼的。真的不比你讀書人,知道的都是大道理。剛纔你一看那火光,就知道是鬼子的車讓隊長他們給點了。當時我還在想,這是什麼東西能燒起這麼大的火。”

“麥子,以後有空你要多給我說說咱們家鄉的事,我教你識字。”

“真的嗎?”

“真的。”

“太好了,謝謝姐了。”

“這有啥好謝的。”

“老人們說過,只有識字了,才能讀書,才能明事理。我打小就想讀書,可家裡窮啊,供不起。”

“現在咱們的國家太弱了,等打走了鬼子,好好治理國家,要讓的孩子們都讀上書上起學,只有孩子們都上的起學,咱們這個國家纔會有希望。”

“能讓窮人的孩子也上起學嗎。”

“要讓天下的孩子都上得起學。所以咱們再苦再累也都值的。”

“如月姐,你說的我這心裡熱呼呼的。”

“對了,麥子,我看你揹着二枝槍走起路來比我還快,真不累嗎?”

“這哪會累。我家裡沒男孩子,從小爹孃就把我當男孩用。秋收的時候,我挑着百拾斤的擔子,一走就是好幾里路。”

“你真了不起。”

“窮人家的孩子都這樣。”

“麥子,你要幫我鍛鍊的跟你一樣。”

“這~~~”

“麥子,你看我又要你同我說家鄉事,又要你幫我鍛鍊,我只教你識字,這可是我賺了,沾了你的光,你可不能推辭,就這樣說定了。”

“好,說定了。”

“麥子,會合的地點是在這吧?怎麼等這麼半天不見人影啊。”

“沒錯啊,是在這。你瞧,前面不是有三棵大槐樹。”

“ 我們要不要上坡頂看一看?”

“姐~~~”麥子說了一半,突然發出了虛聲。

遠處,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且越來越近。很快車燈的光柱劃破黒夜,朝她們疾駛過來。

如月麥子二人臥倒在地,子彈上膛,進入臨戰狀態。

“還有幾發子彈?”如月雙眼直盯着汽車。

“五發。”

“沒我命令,不準開槍。”

“好的。”

汽車在離她們不遠處停了下來,燈光沒關,這時,從駕駛樓裡跳出一個人來,這個人一跳出來,儘管如月馬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在燈光的照射下,這人通身上下黒色,腦袋不但是黒色,而且不見五官。在這黒天荒野咋一見,還真能唬着人。她剛剛從狼啊鬼啊墳啊什麼的思維中跳出來,突然又冒出一個這玩藝,實際一下子又聯繫上了理論,說沒讓嚇着是不真實的。

“麥子,吹一聲哨子。”

“是。”

那人聽到哨子聲,就朝她們走來。

“如月,我是田水。”

“站住。信號?”

那人站住,解開頭巾,打了一聲呼哨。

如月麥子起身迎了上去。

“如月,我是田水。”

“隊長他們呢?”麥子關切的問道:“他們都好吧?”

“好,他們都在車上。”

“你們就不會點別的, 一天到晚打扮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坐到後邊去。”說完,如月氣呼呼的領着麥子坐進駕駛樓。

田水讓如月劈頭蓋臉一頓搶白,呆了一下,悻悻的爬上了後邊車廂。

汽車開到後彎村口,車停了下來,大家都從車上下來,戰鬥後的戰友重逢顯的格外親切,尤其是這隊伍中還有女戰友。

“大家安靜。”李子同冷峻的說。“今天的事還沒結束,大家都要提高警惕。下面我們要把鬼子和漢奸搶老百姓的糧食和衣服還回去。如月大寶在村口警戒,我和丁子田水進村。麥子坐前面給丁子指路,麥子你用頭巾把臉捂起來,一是防凍,二是儘量別讓人認出來,便於我們今後的行動,下個目標關大戶家。出發。”

儘管這會時辰還早,但天早就黒了,大部分村民們吃完飯也不會浪費那燈油,早早的上了炕。汽車駛進了後彎村,那馬達聲在這安靜的村裡顯的動靜格外大,有些還在忙的村民,聽到這聲音,先是一楞,細辨之後,利索的吹燈關門,村裡頓時一片黒暗。

黒暗歸黒暗,但在關大戶家裡正中的大窯洞裡,還有一盞小油燈亮着,那小油燈你說它不亮,那火苗可是活生生的跳躍着,你說它亮,只要站在院子裡就感覺不到這窯洞有點燈。

這會關大戶正獨自一人坐在這燈下,就着炸花生炒雞蛋喝着大前年泡下的驢鞭酒。

倒黴啊,真是倒了大黴了,這倒黴都倒到它姥姥家了。本想報個告,還可掙二個錢花,不想,馬久仁那羣人是個飯桶,不但沒打住八支隊的人,還讓人給扒了。扒就扒了吧,還把皇軍帶到村裡,讓我給他們找衣服找糧食。這羣狼刁貨,找到了些衣服還嫌太破,硬是把我家翻了個底朝天啊 。孃的,前年孩子在太原給我做的皮袍,我一共才穿過一回啊,也讓他們搶走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吱。”又是一杯酒下肚。

孃的,外面皇軍警備團惹不起,家裡婆娘也不聽起話。叫她炒個花生,她就抓了二把花生來炒,說炒個雞蛋,她就一下子炒了二個蛋,敗家娘們,給了她一巴掌,她就跑到西窯去睡了,還反了天了。唉,這日子還真是沒法過了。

幾杯驢鞭酒下肚,身體躁熱了起來。上了一趟茅房,就拐進了西窯,他熟門熟路的就摸到在炕上有着一身好肉的婆娘。

“啪”婆娘氣還沒消,打掉了在她身上移動的手。

“今天這架勢你也看到了,又是鬼子又是警備團的,你要把我給氣死了,你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這關大戶一句話可就戳到她的痛處了。是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不管是窮人富人,家裡沒有了男人可怎麼活啊。

“我想好了,明天就給太原了兒子寫封信,他好歹是在給日本人辦事,這麼成天來禍害咱家可不成。還有就是明天要好好算個帳,把這些損失都要攤到那些窮鬼們身上,今年還不起明年還,明年還不起後年還,反正得還。我可不當這冤大頭。”

婆娘聽了,臉上也緩過勁來了。她慢慢的轉過了身,幫着他寬衣解帶。婆娘的一番溫存,加上幾杯騾鞭酒,關大戶的身體如同吹汽球一般膨脹起來。

“哇。”

“咋?”

那婆娘也不言語,手從男人擋下抽回,氣都喘不均勻了,立馬起身把自己三下五除二脫的個乾淨,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

“好酒啊。”

關大戶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咂了一下嘴,就抓着婆娘那厚實雪白的胸脯一陣子猛揉,性起的兩人正想進一步動作,這時窗外傳進家裡長工的聲音。

“老爺。”

“什麼時辰了,叫喪啊。”

“有人敲大門”

“誰?”

“不知道。只聽見有汽車聲音。”

一聽說有汽車聲音,趴在婆娘身上的關大戶,頓時象打滿了氣的汽球讓人刺破了一個洞,一下子癟了下來。這年頭,汽車只有日本人有啊。

他顫顫巍巍的穿好衣服,晃晃悠悠的走到門口,大門一開,把他嚇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月光下,只見面前立着一個黒呼呼的人形,看不見眼睛嘴巴和鼻子。

長工連忙上去把他扶起來。

“我們是八支隊的。”

剛剛站起來的關大戶,一下子又癱倒了。娘啊,這是來要我的命啊,上午纔去報告,這晚上就來索命。

“你別怕。下午鬼子搶的糧食和衣服我們給奪回來了。麻煩你明天都一一還給大家,如剋扣貪污我們可饒不了你。”

他木木的站着沒有反應,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一時真是反應不過來。

“東西都在這門外,告辭。”話音未落,黒影就倏的融入了黒暗中。

隨即,汽車馬達聲漸行漸遠消失在呼呼的西北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