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我和周奕琛在黑暗中相視無言。
他僅僅滾動了一下喉嚨,至於我方纔問的話,他直接無視了。他伸出手指,強制性地掰開了我的雙脣,空出的手扣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撇向一側。
藉着微弱的月光,周奕琛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下我的舌尖,隨即輕嘖了一聲。好半天,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扯過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蓋,背對着我,沉聲道。
“睡覺——”
“我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我雙膝貼着牀面,跪坐在周奕琛身旁,擡指輕戳了一下他的肩頭。估計我是被樑毓言氣昏了頭,原本週奕琛能不計較我舌尖受傷的事,我就該慶幸了。可摸着無名指上的那片冰涼,我心裡總是有些不是滋味。這種感覺挺奇妙的,且難以言喻。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他莫名其妙地就給我戴上了戒指,還是這個位置,真的只是無意之舉?我想問他,可我差不多能想象到,他的回答只會是冷嘲熱諷。多半會嘲笑我想太多。
半響,周奕琛仍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聲音都十分輕,他的肩膀偶爾會微微起伏一下,那麼短的時間,他肯定也沒睡着,再說現在才九點,他從來沒睡那麼早過。我咬了咬牙。撲了過去,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伸手別正了他的臉,再次問道。
“我很早以前就認識樑毓言嗎?”
周奕琛眉頭一緊,掃開了我的手,仰躺着,幽幽地望着我,用鼻子哼哼了一聲。
“蘇南,你問我?你和他以前是不是認識,你自己不知道?”
可能是我的錯覺,周奕琛的語氣好像有些不爽,連聲音都冷了幾個度。
我才發現自己這樣問挺蠢的,可回想起下午樑毓言眼底的那抹悲傷和那無奈的口吻,壓根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小時候出過車禍,八歲之前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也許是留下了後遺症,自那以後,我腦海中總是會閃過一些陌生又零碎的畫面。這麼多年,我其實已經習慣了。我想,大抵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若是很重要,我也不至於忘得一乾二淨。
我抿了抿脣,依舊坐着,身子微微往周奕琛的方向一斜,手臂壓在他的腰上,用十分嚴肅的語氣解釋道。
“可能我們認識,但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周奕琛。你和他從小就在一起吧?我只是想,也許你會知道?”
我見周奕琛沒有想搭理我的意思,索性也不再問了。我差點忘了,周奕琛即使知道點什麼,他也捨不得張開尊口告訴我,他一向如此。我暗自癟了癟嘴,正準備躺下,他就一把將我帶進了懷裡。
我雙腿還是曲着的,他單手抵在我的腰間,用足了力道,就像怕我逃跑一般,可這姿勢簡直彆扭極了。
“我腿好酸,你能不能鬆一下手,就一下,我……”
“別動。”
我剛想換個舒服點的姿勢,腿還沒伸直,他冷不丁地就冒出了一句話。
“很疼嗎?”
我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他話中的意思。由着舌尖破了,我咬字並不是特別清晰,但我已經儘量把每個音節都說準確了。
“還好……”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爲周奕琛是在心疼我,可我定定地望着他的雙眸,裡面沒有任何情緒,很淡,也很冷,和往常無異。
“你以後還是睡我房間,他在別墅的時候,你——”
周奕琛說着,動作十分粗暴地伸手扯了扯我的衣領,並把我睡衣的扣子全部繫上了。
“多穿點。”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縮在他懷裡,動都不敢動一下。他橫了我一眼,眉頭始終蹙着。
“沒印象了,就是不認識。你纔多大?你能和他有什麼交集?他前幾年一直在國外,你們能碰上面嗎?蘇南,我不知道你是真蠢還是裝蠢。別人毫無意識的一句話,你就能記那麼久,我對你說的呢?你聽進去了幾個字?”
毫無徵兆地,他就對我發了通脾氣,他放在我腰間的手緩緩地滑向了我的臀部,似懲罰般,擡手還重重地打了一下。
我冷嘶了一聲,立馬挺直了腰,單手反在身後。護着屁股,生怕他沒過癮,再打幾下。
他也許不知道自己力氣有多大。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當我沒問,反正你什麼也不會告訴我。”
我推開了他的手,揉了揉屁股,就鑽進了被窩中,我能感覺到周奕琛稍稍往我這邊挪了挪,但卻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他也沒再碰我一下。可能是他的臉埋在枕間的關係,說話聲音有些發悶。
“別鬧,該你知道的,你總會知道。我很累,睡了。”
而後,他真的一個字都不說了,大概他是真的累了,不過一時,我耳邊就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聲。
我躺在他身邊,卻怎麼也睡不着,胸口就像壓了塊巨石般,很悶,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或許樑毓言說的話我沒必要在乎,但周戀呢?我和周奕琛結婚了,即便他真的有個孩子,那孩子早晚會落在我們的戶口本上。就算這樣,也不該我知道?
如果樑毓言沒有騙我,那周戀就是周奕琛和許蜜的孩子,許蜜生前是周奕琛的未婚妻,整個h市的人都知道。他完全沒必要把孩子藏到國外,甚至於在我的判決書上,清清楚楚地交代這個孩子因爲那場車禍死了。
這莫須有的罪名,讓我自責了這麼久,可就這麼突然,他們告訴我孩子沒死。
這也許是我活了二十多年,聽過最可笑的笑話。不僅覺得可笑,也很生氣。而這氣究竟從何而來。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閉上眼睛還沒多久,周奕琛就把我搖醒了,天色還未亮,他便吩咐楊嫂爲我們收拾行李。楊嫂見我還睡眼朦朧的,只按開了一盞燈,收拾衣服的聲音也很輕。
隱約間,我好像聽到楊嫂和周奕琛說了些什麼,周奕琛好半天都沒反應,等我側過身,他才輕啓薄脣,緩聲道。
“沒關係。”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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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嫂或許還想說點什麼,可看了眼周奕琛陰沉的臉色,便抿緊了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總覺得楊嫂並不是那麼想我和周奕琛出國看周戀。所有人對周戀的存在,都極爲避諱。
等楊嫂退出房間,我還在牀上賴着不肯起來。現在周奕琛都不願意說,到了國外,他未必會告訴我真相。
周奕琛輕瞥了一眼時間。緩緩地走到了牀邊。
“蘇南,你再不起來就趕不上飛機了。”
估摸着是剛睡醒的關係,周奕琛的聲音柔和了這麼幾分。
我扯了扯被子,說。
“我不想去——”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去看周戀。畢竟我間接害死了他的母親,說到底,我還是會有些心虛。再者我工作纏身,蘇歡顏不會給我任何假期。
看我不動,周奕琛輕笑了一聲,直接伸手把我拉了起來。
“你不是想知道周戀是不是我的孩子嗎?你看到了,就明白了。蘇南,其實你有話大可直接問我,樑毓言告訴你的,未必都是真的。”
他深深地望着我,這句話中飽含了太多意思。
可聽他說完,我心底不免一陣冷笑。我掙扎着抽回手,往牀邊縮了縮。擡高下巴,問。
“我昨晚問了你這麼多問題。你究竟回答了哪一個?周戀是你的孩子,我已經知道了,沒必要再去見一面。”
周奕琛見我如此,眉梢一挑,單手插在褲帶中,笑着說。
“你現在是在生氣?”
聞言我身子一滯,迅速地搖頭否認:“沒有!我有什麼可生氣的,罪名少了一條,我該開心!”忽地想起了什麼,我條件反射般捂緊了小腹,死死地盯着周奕琛的雙眸,冷聲道。
“周奕琛,你爲什麼不讓我生下我們的孩子?我聽別人說,周戀有先天性疾病,如果孩子生下來了,指不定能救周戀。許桃之所以和你吵架,多半也是因爲這個吧。”
這些話,我原本不該說。畢竟說出來能傷害到的只有我自己。可我一點兒也不後悔,再憋着,我也許會得病。我的心就這麼小,到底能裝多少事兒?我不是周奕琛,我沒他的本事,也不可能做到和他一樣,整個心都硬得像磐石。
聽到我的話,周奕琛的脣角扯出一個很淺的弧度,薄情地回道。
“和你無關。那個孩子和周戀不一樣。”
呵,的確不一樣,因爲周戀是許蜜生的,而我,沒資格生下他的孩子。我也是傻,周奕琛有錢,能救周戀的方法這麼多,何必我去操心?
就這麼一瞬間,我的負面情緒接踵而至,但凡周奕琛對我有那麼一絲絲感情,我也不至於拖到四個月纔去引產。
“因爲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你連利用,都覺得不屑,是嗎?你……”
我還沒說完,周奕琛大步向前,捂緊了我的嘴。我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被他的力道一帶,整個人都向後仰去。他依舊不肯鬆手,就這麼把我摁在牀上,單膝跪在牀面,半眯着眸子,臉色猛然一變。
他緩緩棲身壓了下來,我來不及推他,他空出的手便緊緊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蘇南,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他此刻的聲音極冷,良久。才鬆開捂着我嘴巴的手。
他生氣了,很明顯。可我卻想笑,難道該生氣的人不是我嗎?他周奕琛憑什麼?
我咬緊了下脣,望着他,許久都沒有反應。房內瞬時安靜到我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半響,周奕琛忽地勾起了我的無名指,指尖漸漸纏得很緊。他的手很冷,不帶任何溫度,數秒。他微微張開了雙脣,聲音竟沙啞得不可思議。
“蘇南,我能給你什麼,不能給你什麼,你心裡明白。這些話,以後你都不許再說,還有那個孩子,不要提。”
他低啞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警告,好像還有一絲特別不明顯的悲涼。僵持了片刻。他直起了身子,原本系得整齊的領帶,被他極爲暴戾地扯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我收斂住了所有的情緒。
我沒有回答他,兀自進了浴室,將門反鎖後,我一遍又一遍地用涼水沖洗着自己的臉頰。因爲這股冰冷的觸感,我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可我腦海中,周奕琛方纔壓抑且隱忍的神情,久久揮之不去。
等我再出浴室,周奕琛已經不在房間裡了,楊嫂蹲在行李箱前,把收拾好的衣物一件件又拿了出來。
“楊嫂,你……”
“夫人,您出來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方纔先生說不出門了,你等我一分鐘,我整理完就出去。”
話音落下,我不禁擰緊了眉。
望着楊嫂把行李箱清空,我疑惑地問道:“周奕琛也不走了嗎?”
“是啊,先生沒和您說嗎?他接了通電話,似乎是公司有事。”
楊嫂起身,目不斜視地望着我。
天色漸亮,我在原地至少愣了三秒,才衝下樓。
果然,周奕琛真的沒走,他坐在側廳的沙發中,一手舉着報紙,另一隻手上端着一杯還在冒熱氣的咖啡。
“你不去看周戀了?”
周奕琛僅擡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臉色早已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就好像我們先前沒有過爭執一般。
“嗯。”
“爲什麼?”
周奕琛久久沒有回答我,他將報紙裡的內容看完,放下後,朝着我揮了揮手。
我猶豫了數秒,才挪開步子。
“等你冷靜下來以後,我們在一起去看他。”
周奕琛的聲音不鹹不淡,自然地就像在和我說今天中午吃什麼一般。
“你知道,我不想。”
周戀又不是我的孩子,爲什麼非得我去見他?
周奕琛但笑不語,輕抿了一口咖啡,緩緩地站起了身,他很平靜地摸了摸我的頭,轉身便向餐桌走去。
直到楊嫂喚我吃早餐,我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站麻了。
周奕琛剛纔的舉動,真的很像在哄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而我,不論做什麼,他始終覺得是在無理取鬧。
我們明明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我卻越發捉摸不透周奕琛的想法。
我特意坐在了離周奕琛很遠的位置,楊嫂幾乎每天都變着花樣準備早餐,可今天我的胃口卻差到了極點。
在我思緒正深的時候,我的電話便響了。
“周南,我到h市了,我順道去了躺超市,你中午來我家吃吧!”
我還沒答應,林向月就沖沖掐斷了電話。
“我怕你迷路,把位置發你微信了,等你來啊。我在開車,見面聊。”
望着已經?屏的,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把杯中的牛奶喝完,我就拉開了椅子,還沒走出側廳,周奕琛的聲音便幽幽地從身後響起。
“你要去哪。”
我頓住了腳步,但沒轉身。
“去找林向月。”
話落,我聽見了一聲極低的笑聲,旋即周奕琛繞到了我身前,他的指尖輕輕掠過我的臉頰,看着他一張一合的薄脣,我以爲他不會同意,但出乎我意料,他說。
“我送你。”
我滾了滾喉嚨,極爲不自然地撇開了腦袋。
“現在還早,沒那麼快過去。”
“沒事,我等你,好了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