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堪堪看了一眼,驪歌的心便忽然砰砰跳了起來,她猛地低下了頭,左手拿了乾淨的布巾開始擦拭起她手掌滴落的血跡來,血跡半乾,布巾乾燥,擦拭後還有點血紅的印記,她單手再打開藥箱,取了那半瓶烈酒,便鎮定地倒出一些到布巾上,又跪坐在地上擦拭起來。
沒有人低頭幫她擦拭,更沒有人過來噓寒問暖,那些護衛們面面相覷着,拓跋曄周身的僵硬和冷漠散發出來,他們跟着他很久很久了,心中明白,在這個時候沒有他的命令,擅自行動,便是自尋死路。
驪歌咬着脣,不就是弄髒了你的書房地板嗎?我擦,我擦,擦乾淨!
有那麼小心眼的王爺嗎?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居然這麼忍心讓受傷的她一個人幹活!
哎,誰讓她沒有人身自由呢?在這個時代,說的好聽點,她是驍勇營的兵士,說的難聽點,她就是身不由己的私軍兵奴!
當她跪坐着用單手擦完最後的血跡後,驪歌的神情恢復了鎮定,先前還有點顫抖的身子越發沉穩起來,她跪坐在地上,聲音中帶着一絲諂媚,擡起黝黑的杏眼,輕輕問道:“阿九雖惹怒了郎君,阿九適才也爲郎君捨身擋箭,阿九也清理了血跡,阿九能否退下?”
這是切切實實發生在今晚的事情,她雖然有過,但是她也有功,她傷到手了,她能不能退下回去休息呢?
殊不知,驪歌的問話便如投入深潭水中的石頭一般,一下子打破了書房中的僵局,拓跋曄對上她淡定無波的杏眼,又看着她裝作若無其事,實則上剛纔擦拭地上血跡時候小心翼翼護着的右手,神情變得更加複雜,定定地看了她充滿祈求的話,壓制不住心中的麻亂似的,像是負氣一般:
“功過相抵,留在書房自醒!”說完,“嘭”一聲關上了書房門,帶着護衛們頭也不回地到了一側的寢室當中。
什麼意思?
功過相抵,留在書房自醒?
爲何要留在書房自醒?
此時夜深人靜,驍勇營馬上就要響起睡覺的戰鼓聲,她卻被留在書房自醒,如何自醒,還能不能睡覺了?
驪歌靜靜地老實地跪坐在地上,藉着燈光,看着地上自己形單孤獨的影子,她慢慢移動着,後背靠到了矮榻之上,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要是她能練成歌家太玄劍的第三重,手中無劍如有劍,定然能將那高級劍客射出的鐵箭阻攔而毫髮無損,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連拓跋曄周身的隱衛,她也有了對抗的辦法,定然能從容逃生,這樣,就不用在這書房中自醒了。
想到這裡,她轉念又鬆了一口氣,在書房自醒也好,至少不用做拓跋曄的陪睡小郎,還得爲他寬衣,避免了諸多尷尬。
哎,這驍勇營三年的安寧生活算是被那個殺神王爺打亂了,她還被宣佈成了隨身的護衛小郎,身兼兩職,以後避免不了要侍候他,保護他,幸好他不喜男色,她的人身還算是安全的。
只是,只是爲何這次拓跋曄歸來,身邊的隱衛數量多了一倍,剛纔還說要成立什麼曄雲十八騎,難道跟剛纔那四個隱衛在驍勇營選拔護衛有關嗎?
腿好麻,驪歌用左手悄悄痠麻的雙腿,讓她自醒,沒有說不能讓她睡覺吧?
想到這裡,她的杏眼眨巴眨巴明亮起來,跪坐了也快一個時辰了,軍長內靜悄悄的,她側耳傾聽起來。
旁邊的寢帳內,有均勻的呼吸聲,看來,拓跋曄已經跟睡着了,一,二,三,四……嗯,一共有八個護衛在站崗值夜,四周還有幾道格外強悍的氣息,她仔細分辨着,應該有四道以上,這說明,拓跋曄周圍的隱衛至少超過了四人。
大家都睡着了,她的右手儘管敷了藥,到了半夜,生疼生疼的,這樣跪坐在地上可不好,不利於傷口恢復。
背後的矮榻真誘人啊,雖然沒有被褥,這是初夏,就算是躺着睡一覺,也是非常舒服的。
但是,她一想到剛纔拓跋曄的煞氣,她冒犯了他後忽然涌出來的殺意,她的心中哆嗦了一下,在沒有絕對的實力面前,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自醒吧。
子夜時分了,她靜心凝神,像往常一樣練習了意念引發的太玄之氣,直到靈臺空明,神清氣爽後才準備靠着矮榻的邊沿小睡一會。
手生疼生疼的,將右手放置在牀榻邊沿,側着身子,頭輕輕地靠在右臂上,她閉上了眼睛。
她剛剛處在迷糊朦朧中,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傳來。
她沒有動,她閉着眼睛,來人推開書房門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了距離她一尺的地方。
拓跋曄!
是拓跋曄的氣息!
深更半夜不睡覺來幹什麼?
拓跋曄盯着她,動也不動地盯着她,當她以爲他不會有任何動作的時候,拓跋曄跪了下來,跪在了她的對面!
驪歌心中一驚,她不敢動絲毫,她的全身肌肉僵硬了起來!
跪坐的時候,像是牽動了他背後的刀傷,他低低的哼了一聲,然後,兩隻燦如星辰的眼眸便開始盯着驪歌看起來。
那是一種足以讓她都感到如沐春風的溫柔眼神,書房中光線昏暗,她透過匣開的細小縫隙默默地注視着他。
他的眼眸有點複雜,有點掙扎,半響半響之後,他又向前移動了半尺的距離,側臉便看着她搭在矮榻邊沿的右手,那包成糉子一般模樣的右手手心向上,只露出五個指尖,微微彎曲着,然後,她感到她的手指上被輕輕地,一個一個的撫摸着,而且,還被兩根手指輕輕地左右移動着,生怕驚醒她似的,還側頭盯了她一眼!
他在檢查她受傷的手指!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所有的人都睡着的時候,他居然過來檢查她受傷的手指!
她震驚了,心猛烈的狂跳起來!
檢查過她的手指後,他輕輕地跪坐在她的身側,在定定地看了她側枕着手臂,睡得亂七八糟的樣子,他皺了皺眉頭,想將她的手臂放下來,又戛然而止,然後,她聽到了他低低的,無奈的嘆息。
然後,他施施然站了起來,他要離開了。驪歌剛剛放鬆下來,便看到他又折返了回來,她靜靜地聆聽着,眼縫中的黑眸靜靜地觀看着,他又跪坐到了她的身側,然後伸出了鐵臂!
他要幹什麼?